王有才頓了頓, 仿佛思索了一陣子, 然後把早已算好的數字報了出來:“咱們村小學的話, 一年學費也就六七塊錢,倆娃加起來才十幾塊, 也……不算太多?”
“十幾塊!你上下嘴唇一碰倒是容易,這叫小錢?能買多少糧食了!再說去學校買書買本子買筆不要錢嗎?天天帶米菜過去,那邊蒸飯的又是個漏勺子, 天天給你漏一點,一年能漏多少你心裡沒點數嗎?還動不動整出一堆破事兒, 費錢的地方多著呢!”王老太破口大罵。
斷尾村的小學有一間破舊老房作為食堂使用, 但不出售飯菜, 隻負責用大蒸鍋把學生帶過去的飯菜連著飯盒熱一熱,多少有點兒扣頭,不然老師的飯怎麼來?
現在當然是沒有這規矩了,老師的夥食和工資由學校承擔, 最終分派在學生們的家長頭上。娃娃們都餓得東倒西歪了, 誰還好意思再去從他們的飯盒子裡扣呢。
可王老太的話也不無道理,家裡多一個孩子去上學, 損失的不僅僅是學費,更有家裡少半個勞動力的損失,比家裡更耗費的口糧, 以及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出來的臨時活動。
比如組織一起去看英雄電影, 或者聽什麼懷念演講活動, 做家長的難不成還能嚴詞拒絕嗎?
既然答應, 那就少不得又要收拾出看得過去的衣服鞋襪(有時候活動還會有具體要求),做倆餅子,以及種種咕嚕麻煩的事情,不僅耽誤了地裡的工分,對於吃飽飯都困難的家庭來說也是一種極大的經濟壓力。
王有才被駁斥得無言以對,隻是有些不服氣地咕噥了一句:“那雪花這個丫頭都能念書,倆小子不念說不過去……”
王老太手中的筷子狠狠指點著王有才的鼻尖:“你家那兩個是讀書的料嗎?二蛋兒啥樣他們也啥樣,你信不信?雪花從小就聰明伶俐,她一路讀到縣裡去了還怕找不著工作?”
在旁邊剁雞食的鄧翠蘭聽到這個後嘴唇動了動,可終究是不敢說什麼。
王雪花聰明伶俐?死老太婆還真敢吹!
之前在學校裡讀了大半年,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清楚,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王春枝聽得心裡有些動,她知道王老太必然不會答應,可還是試探了一下:“奶,要不讓冬枝兒也去唄!和老姑在學裡也有個做伴兒的。”
王老太還沒開口,王雪花就尖利地叫喊了起來:“就她?想得美!她配嗎?!”
王春枝不樂意了:“都是一個祖宗生地,她不配你就配啦?你是罵爺還是罵奶呐?”
“我說不準她去就不準!她要是去,我就不去了!”王雪花激動得臉都扭曲了。
“行啦行啦,彆嚷嚷了,冬枝兒不去,我說的!”王老□□撫好愛女,對王春枝道:“你不是認識字嗎,平時教教她不就得了?冬枝兒一個丫頭念什麼書,以後還不是在村子裡找個種地的嫁了?會做飯生孩子就行!”
王春枝氣得差點笑了,憑啥王雪花就是嫁給城裡人,我妹兒就得嫁村子裡的?
“那我也順手兒教教老姑,還能給家裡再省一筆呢,是奶?”
王老太沒了詞,乾脆直接轉移話題:“這還八字沒一撇的事呢,先嚷嚷啥?也不怕到時候搞不起來惹人笑話!趕緊吃都!”
王春枝橫了王雪花一眼,筷子默默地在碗裡畫著圈,吃起來有些心不在焉。
不管有多難,她都必須把冬枝兒給弄到學裡去,不然妹兒這一輩子就糟蹋了。
程冬至從頭到尾都沒吭聲。
倒不是因為她不想去學校,而是她盯著的,是另一個地方。
晚上泡腳的時候,程冬至對王春枝說:“姐,縣裡的小學是不是比咱們村裡的好?”
王春枝詫異:“那肯定的呀,你問這乾啥?”
程冬至說:“奶不讓我上村子裡的小學,那我去縣裡的小學上學?”
王春枝有些愁:“哪有這麼容易?那得有縣裡的戶口啊,你和我一樣戶口都在斷尾村裡,咋去得了縣裡的小學?”
程冬至很早就開始留心這問題,旁敲側擊地問過好些人,心裡有譜:“我咋聽說支書家的小五兒去的是縣裡小學,他不和我一樣也是村裡的孩子嗎?”
“有這回事?那我可得好好問問高二傻!”
王春枝瞅準了一個高愛國調休的日子,帶著滿滿一籃子大雞蛋去了縣裡高家。
一回生二回熟,如今王春枝和高家所有人都打成了一片,大家都很喜歡這個漂亮聰明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