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枝才交了半年的學費和房費, 正肉痛著呢, 聽見妹兒說吃好吃的心裡就有點慌:“吃啥好的呀?我看這邊有個食堂裡麵夥食挺不錯的, 要不咱們就去吃食堂?”
程冬至有點意外, 她本來還想大大地胡吃海塞一頓,聽大姐這麼一說, 忽然覺得去食堂看看也不錯——還是該了解一下大姐平常的夥食水平如何,不能讓大姐在省城吃不飽。她有這麼多錢和東西,離大姐又近,要是大姐反而在這個時候餓瘦了,她晚上還能睡好覺嗎?
所謂食堂, 就是幾間矮矮的平房湊在一塊兒, 每天能打的菜都是隨機的, 價格不算特彆貴, 但是也不低。
黑板上寫著今天的菜有冬瓜湯和辣蘿卜葉子混燜蘿卜絲,主食是摻了玉米的雜糧粑粑,每樣都隻能憑學生證買一份。王春枝每樣都買好後端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和妹兒一邊說話一邊吃。
味道就是很普通的大鍋飯,有點鹹味兒, 油星兒是沒有的,不過也沒什麼土味和臭味,這就很難得了。
這些東西每一樣王春枝吃得津津有味, 程冬至卻嫌太硬邦邦了, 撕了一小塊嘗嘗味兒後便不再動了, 心裡想著等會回去吃點啥墊肚子。
“這夜校真好!住的地方好, 食堂裡的夥食也不錯!”王春枝回了房後,依舊沉浸在剛剛吃食堂的幸福感中,不住地誇讚著。
程冬至瞅著大姐,想說點啥,可話溜到嘴邊就變了樣:“我看這食堂要的糧票也不咋多,大姐你可勁兒吃,彆餓著自己,等以後出了學校就再也買不到這麼實惠的飯菜啦!”
王春枝笑:“你傻呀,這叫羊毛出在羊身上!這學費房錢不是錢嗎,要是吃的再貴上天,還有幾個人敢來!”
程冬至也笑了,她自然也想到了這一層,可她剛剛說那話目的是不希望大姐為了省錢而受苦。原先剛開始在斷尾村的時候,要麼不好弄吃的,要麼弄到了吃的不方便拿出來,好不容易日子一點點的好了,洗白的套路也越來越多了,為啥還要委屈著呢?吃!能吃是福!
這個年代的幸福感來的很容易,那就是吃飽吃好,吃完倒頭睡覺。千言萬語,諸多情緒,最終還是不如化作一碗又一碗的香噴噴食物,結結實實地進了腸胃,撫慰了心和肚子,才算是落到實處的歡喜。
“可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所以姐你可千萬彆省,趁早吃回來。錢票,我都有,不是個事兒。我常聽薛師娘說,當年的時候,幾分錢能買個麻辣兔頭!現在兔頭多少錢?這年頭錢花了才是你的,眼下又不能和舊社會一樣放印子錢利滾利,留著跌價做啥?”
王春枝咧嘴笑了一下:“你和我說這些做啥?我知道,你就是怕我舍不得錢,才整出這麼一堆怪話。我……”
說著,王春枝頓了頓,微微側過身子,拿手背擦了擦臉。
儘管沒有正對著自己,卻能清楚地看到豆大的淚珠接二連三打在她的腿上,看得程冬至有些驚詫:大姐好好兒的哭啥呢?
王春枝哭夠了後,擤了擤鼻涕,勉強擠出笑容:“我看你剛剛也沒吃飽,要再弄點啥吃不?”
“我這有餅乾,姐你給我倒點熱水就好。”不知為何,程冬至不太敢在這個時候說出去下館子之類的話了。
“行!”王春枝痛快地答應了,起身拿著暖水瓶出門去了。
王春枝的底子本身就不差,再加上她腦袋聰明,心思靈活,很快就成了班上的尖子生,受到了老師們特彆的關注和照顧。
其中一位和薛教授關係不錯的老師,還特地給王春枝提供了一個非常難得的機會:那就是去一個國營廠子裡的食堂做臨時工。
“這臨時工的錢,雖然不多,但裡頭有一樣外頭沒有的好處——等廠子裡招正式工了,你們這批臨時工合格的幾率最大。平常手腳勤快點,跟著老師傅多打打下手,嘴放甜點兒,還怕他們不給你推薦票?轉了正什麼事都好說,想留在食堂就留食堂,不想留了,回來咱們這邊深造一下,學個技術崗啊,或者文職啥的,那都是很有前途的。”
王春枝高興得不得了,錢多錢少不要緊,關鍵是這個機會難得啊!
“我去,我願意去!是啥廠子?”
“咱們省城的國營第一紡織廠,知道不?”
王春枝差點沒噴出來。
怎麼就這麼巧,偏偏撞到王衛國那裡去了!!
做爸爸的當副廠長,做女兒的去食堂當臨時工,這說出去恐怕沒幾個人信?
這時候,走後門是一個不太光明正大的詞,報紙上也天天講不要走關係搞特殊化,可實際生活中,一個人要是完全鐵麵無私不幫扶家裡人的話,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後戳他脊梁骨呢——出人頭地了就不認窮親戚了,沒良心的東西,遲早倒大黴!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會屈服於這些人情道理,堅持大公無私的人也不是沒有,並且不在少數,他們也能得到不同群體的誇獎讚揚。這是一個極度分化又極度矛盾的年代,法律和人情,不同的思想理念,無時無刻不在發生著激烈的碰撞,無所謂誰對誰錯,不過是一個立場的問題罷了。隨著時間的流逝,有些聲音會被放大,有些聲音會漸漸消失,這都是日複一日不變的規律。
懷著一點報複和看熱鬨的惡意,王春枝爽快地答應了:“謝謝老師!我願意去!”
就這樣,王春枝開始了她的臨時工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