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頓時安靜了下來, 幾乎所有的目光都緊緊鎖在程冬至手裡的油壺,似乎難以置信這個玩意兒也有被填滿的一天。
說起來, 這個油壺之前大部分情況下是用來裝水的,很少拿去打油。買了之後沒幾年就成了擺設, 平時龔家人去打豆油都是用那種長嘴玻璃瓶,和左鄰右舍一樣。
程冬至見大家隻顧直勾勾看著她手裡的油壺, 一個個都不做聲, 便把油壺又往前遞了一遞:“龔老師,你快接著,我拿不動啦!”
“噢!……”龔老師慌亂地伸出手, 險些沒把油壺給摔了,還是旁邊的老太太一個驚呼滑過來雙手捧住了,才算是沒事。
“這麼金貴的油,弄灑了還得了哇!”老太太狠狠橫了龔老師一眼, 又使勁兒地衝程冬至擠出一個滿是褶子的熱烈笑容, 方才小心翼翼地捧著油壺往房裡去了, 仿佛是要把這個寶貝給藏起來一般。
龔老師的妻子把給程冬至倒的水給收回去了,沒多久換了一碗糖水回來, 劈裡啪啦就數落了龔老師一頓:“你這老師咋當的,就頭上破個小口子,又不是斷胳膊斷腿的, 咋還涎著個臉讓人家娃娃送上門來?簡直不像話!”
龔老師被這樣訓, 不但一點兒不高興都沒有, 反而不住點頭稱是, 看向程冬至的眼神充滿了慈父般的憐惜。
這小丫頭,還真能弄來這麼多豆油哇!她家親戚在糧油供銷社那邊肯定是個不小的乾部!
都說老師是祖國花朵的園丁,辛苦而光榮,可這向來隻是口頭上說說,待遇連過去的私塾先生都不如;私塾先生好歹能收個年節祭禮呢。做了老師這麼些年,龔老師頭一次在學生這裡見到這樣大的實惠,背脊也比過去挺直了許多——待會兒提半斤油去老丈人那裡,看他以後還怎麼罵他是“臭教書的”!
程冬至見好就收,並沒有過多地享受龔家人的眾星捧月,而是適當地關心了龔老師的傷情幾句後便起身告辭,臨走時還特地留個鉤兒。
“我家親戚說了,下次再來油就是這兩個月的事兒,到時候我咋說也要幫老師把油給打著。主要是昨兒被那事耽擱去晚了,不然還能多打一點兒。”她滿麵遺憾。
“不急不急,這麼多油夠咱們家裡用大半年了!就是太麻煩你家親戚了,這麼不好意思……”龔老師扭捏道。
“那不算啥,這是應當的!”
程冬至走的時候,龔老師執意要下樓送,其他龔家人也不甘示弱,硬是夾著程冬至走得快出了宿舍院兒,在程冬至的好說歹說下才不繼續往外送了。
大家目送著程冬至的身影遠遠消失後,才一個個依依不舍地回了屋裡,開始熱烈地討論著這個家裡背景不一般(他們直覺)的女娃娃。
“這丫頭到底啥來曆啊?家裡是不是有啥人當要緊大乾部的?”龔老師的妻子最為在意,一回家就問。
“沒有啊,她爸是紡織廠的副廠長,她媽好像也是省城工作的,可咋地也和要緊大乾部搭不上邊啊,可能是家裡啥親戚厲害?”龔老師常年在象牙塔裡,故而有些迂腐脫節,並不太明白一些彎彎繞繞。
龔老師的妻子恨鐵不成鋼:“你怕是教書教傻了!能應下十幾斤油的是簡單人物?以後注意多照顧著點兒這個孩子,人家白送你東西呀?她最近是不是遇著啥困難了?”
被妻子這麼一點撥,龔老師這才回過味兒來:“是了!她最近被班上的幾個學生欺負慘了,那幾個學生也是膽大包天,昨兒居然還埋伏著在路上想打她,誰知道是要乾什麼壞事兒?”
這下子,龔老師可不再說什麼為啥他們不打彆人了,他徹徹底底地站在了程冬至這一邊。
“啥?該不會就是昨兒打你的那幾個?”龔老師的妻子驚了,她隻知道自己的丈夫被班上幾個調皮孩子傷了,怎麼都想不到背後還有這事。
“就是他們幾個!媽的,得虧是我皮糙肉厚的扛打,這要是那小丫頭挨那麼一下子,不當場昏過去才怪。”龔老師心有餘悸。
龔老師的妻子拍了拍手:“一群小畜生!幾個男孩子,打昏了一個白白淨淨的小女孩是想乾嘛?你咋不想想?”
龔老師楞了楞,感覺事情似乎比他想象得更嚴重:“才初中……怕是不會?”
“初中咋了,初中該長齊的也長齊了!真是要不得啊,咋說也是好學校裡的學生,咋能這麼壞?我可算是明白了,人家小姑娘為啥巴巴兒地給你送油吃,這是被壞孩子盯上了嚇破膽了哇!你趕緊地想想辦法,彆到時候發生了啥大事兒,那可就來不及了。”
龔老師並沒有費多大勁兒很快就分清了輕重——一個是優等生,一個是吊車尾的皮貨;一個能給他送油吃,另一個隻會給他添麻煩。況且,如果真叫郝春這個膽大包天的刺兒頭做出了那種下三濫的事情,彆說倆孩子咋樣了,事情鬨大了他這個做班主任的恐怕職位都不保!在這種情況下,該幫誰一目了然。
“是了!要是不把這幾個混小子轟出去,我這個班主任也白當了!”龔老師咬牙切齒:“看我怎麼收拾這群王八羔子!”
自打誤傷了龔老師後,郝春和另外兩個人幾乎嚇破了膽,躲在宿舍裡連家都沒回,一直急得睡不著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