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大後天,季二起了個大早,特地換上了自己壓在箱底一直不敢拿出來的那套福祿壽錦緞褂袍,還用香胰子洗了洗自己的老臉和手。饒是這邊雜院兒沒什麼外人來,他還是很有些緊張,時不時叫人在外頭守著,一有不對就衝進來通知他把這身衣裳給扒了。
客人們都是自己的老熟人,都是懂規矩的,大概上午九十點的樣子陸續過來坐席。等吃過了飯,叫那幾個老戲癡清唱幾段助助興,再開個幾桌麻將,齊活了!簡陋是簡陋了點兒,湊合著。
就在季二心中盤算的時候,程冬至來了。
他也不是很意外,果然還是太小了,不懂老一輩的規矩哇!哪有這麼早來人家祝壽的?放過去這丫頭肯定會淪為笑柄,以後找婆家都難。
就在季二打算說幾句俏皮話的時候,程冬至指揮著幾個人把卡車上的東西抬了進來,他徹底卡殼了,目瞪口呆——
新蒸製出來的極大極粉嫩的鮮靈壽桃,點著紅紅兒的嘴,看起來分外可愛;水靈靈的大蘋果,大鴨梨,還有一些眼下稀奇難尋的果子;大紅繡花的齊套坐墊桌圍,鋪在地上的硬紅氈毯,各種彩子,還有幾麵薄薄兒的屏風,上麵畫著熱鬨的百歲子鬆鶴賀壽圖……
這些隻是打頭陣的,後頭的還有好些東西沒搬進來,可光這些就足夠使季二受到極大的震撼,喃喃著半晌說不出話來。
本來還是一個寒酸的簡陋版壽棚,被這麼些東西一圍一繞,頓時充滿了他記憶裡那些壽棚的味道,仿佛一下子把他拉回了過去的回憶裡。雖然這些東西質量都不怎樣好,有點兒趕工的意思,材質針腳都勉強,可在這種時候已經很少見了,尤其還這麼齊全,壽棚裡的氣氛一下子就上來了!
本來他還覺得這個丫頭不懂事,現在想想,老臉火辣辣的!放過去,這可是至親的晚輩才會有的體麵——這是來暖棚了。不管她是真懂還是一腔好心撞上了,都是一件很好很有規矩的事。
其他的客人先後到來的時候,他們也無一不被這個具有時光倒流魔力的院子和壽棚給驚呆了。
大家都穿著灰撲撲的衣服,有些真落魄的還一身補丁,可全都抬起頭,挺直背,有板有眼有腔調地邁步進了門。一進裡頭,他們就聞到了熟悉而久違的上等茶葉香味,盛放在盤子裡的老式點心,點著的古樸熏香,還有成套的碗碟盤器,人仿佛也都瞬間年輕了不少。
季二原先請的是認識的老熟人,老廚子,手藝那叫一個沒得說,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點心什麼的還可以去百貨買,哪有去百貨買新鮮肉菜的呢?隻好拿些次貨打發罷了。程冬至解決了他這個煩惱,原本打算意思意思的壽宴變成了正兒八經的八碗八碟四鍋子,每個人都吃得讚不絕口。
戲唱過,麻將也打了好些圈,大家不敢久留,一個個都十分滿足又遺憾地告辭了。季二親自送到門口,眼見著人都走沒了,才依依不舍地回到了屋子裡。
他脫下了身上的衣服,換回了平時穿的那一套。踱出門後,他倚在門邊兒上看著這如夢似幻的壽棚,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程冬至則坐在棚子裡頭一張還沒來得及收拾的桌子上吃飯,今天她忙著幫忙招呼客人去了,一直沒正經吃東西。廚子給她留了好些菜,其中她最中意的就是這個炸丸子,正把湯泡了飯吃丸子呢。
季二看到這個場景,又歎了口氣,隻不過這是幸福而滿足的歎氣。
今天的老朋友們沒有一個不讚歎他有這麼一個好晚輩的,哪怕是嫡親女兒,嫡親孫女都不一定有她這麼細致,大方!何況還不是啥親戚。
雖然她說話很多地方都帶著野腔野調不夠文雅,可她今天待客的態度真沒得說,知道進退,分寸!以前他還覺得自己無兒無女挺好,誰也不拖累,誰也不惦記,現在居然有點點想知道家裡有晚輩繞膝是什麼滋味了。
“丫頭,今天多累你了!”季二發自肺腑地說。
程冬至嘿嘿一笑:“沒啥,這是二爺你的大事兒,咋地也不能馬虎過去了不是。”
“我承你的情!你不是要收那些東西嗎,以後就包我身上了。”
程冬至高興得連丸子都沒顧得上吃了,問:“真的?二爺這回不騙我?”
和趙敬倫說的一樣,季二實在是滑頭,之前說得那麼好要給她介紹介紹,卻一直沒什麼行動,就是拿著這個由頭吊著她。看他這態度,看來現在才真打算幫她收東西呢。
“你這叫什麼話,說得像我之前騙過你!丫頭,你那邊有沒有什麼聯係方式,以後我摸著信兒了第一個就找你。”
程冬至喜不自禁:“有有有,這是我地址,以後有消息了就給我打電報。過段時間可能要安電話,到時候我把電話號碼給你,這樣比較快。”
“行!對了丫頭,我向你保舉一個人。”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