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的雨越下越大,難得一場送彆的禦膳,此時此刻吃得味同嚼蠟。
崔太後年近五十,依然是烏發雪膚、容華懾人,仍可見先帝年代做貴妃的風儀。她平日裡甚少理會前朝的事,隻是因齊王妃在宮裡被害,案情不明不白,唯恐皇帝落得個冷待宗室的名聲,這才從崆峒宮裡移動尊步出來照拂一二。
“……臣與王妃少年時便是結發夫妻,這幾十年相處甚篤。便是不論其他,封家血脈相連,臣也不敢奢望能查明真相,隻有今日這一樁心事實在咽不下去,但凡德妃能當著臣的麵向王妃一致哀情,臣也便不再糾纏了,自會在王妃娘家立廟供香,好讓她能在地下安息。”
齊王今日一改先前的做派,字字句句思念王妃,聲淚俱下,弄得信佛的崔太後頻頻給兒子使眼色。
“皇帝。”崔太後道,“便讓德妃出來見一麵,對宗族長輩也是個禮數,又不會少她根毫毛,”
這樣的場合,平日裡便有些暴躁的封琰自然不適合,便由封瑕出來應和。
隻是這一頓飯,儘是聽齊王的牢騷,封瑕也隻能當作耳邊風,看齊王在旁邊淚眼婆娑得念舊,放下玉筷擦了擦手,道:“母後,此案涉及人命,水落石出之前,豈能隨意蓋棺定論?”
崔太後道:“可都這許多天了,案子不還是沒破嗎?你皇叔馬上就要離京了,讓德妃認個錯,好教齊王妃泉下也心安,家和萬事興呐。”
“案發至今才六天,托皇叔的福,不讓大理寺和刑部插手,真正查起來乃是兩天前,什麼人才能在兩天內破一起懸案?神仙嗎?”
封瑕見他吹胡子瞪眼的,又道“不過,這樣的神仙朝中本倒是有,可惜讓皇叔給弄下獄了而已。”
“這說的是什麼話。”崔太後也被兒子氣到了,繼而又想起來他指的是誰,想起近日從宮中的耳聞,顯得憂心忡忡,“你說的那人,可是你從前總混在一起的前大理寺卿?”
道理都明白,為什麼總要用混這個字眼?
還有,這事冤枉,我沒有混,是封琰天天跟她混。
這些話封瑕自然說不出口,而此時,殿外高太監匆匆而來。
“稟陛下、太後,夏才人聽聞齊王殿下入宮,想為昨日王府冒犯之事致歉,也為厘清王妃一案,請求陛下移駕丹華宮。”
外麵的雨水呼啦一下大了起來。
終於來了,不長不短,剛好三天。
“皇叔,請吧。”
齊王擰眉道:“陛下既知臣與夏氏的嫌隙,隻怕……”
“齊王不必介懷。”崔太後起身道,“予倒是想親自去見見這位夏氏,到底有什麼本事,能得‘青天’之稱。”
……
未時一刻,皇帝、太後、齊王一行來到丹華宮時,大雨稍收,天色竟似行將入夜一般,一踏入宮內,便見事發之地的丹華宮四麵掌燈。
還未見到人,崔太後心中便覺得現在的妃嬪實在無禮。
禦駕親臨,這德妃與夏氏竟不出宮門相迎。
齊王好似知道她的心思似的,馬上譏諷道:“陛下的妃嬪端得是好威風,尋常百姓人家也未見得有陛下這般好脾氣。”
突然,崔太後驚叫一聲,指著遠處驚惶不已。
“那、那是什麼?!”
一片密集的“護駕”聲中,隻見陰鬱的天色下,佛堂裡燈火搖曳,而在二樓的窗上,一個女人的影子吊在那處隨風搖曳。
“母後不必驚慌,並非鬼怪作亂。”廊角處,德妃的身影轉出來,向皇帝和太後依次行禮,隨後做了個“請”的手勢。
“此案手法已明,請陛下、母後入佛堂一觀。”
崔太後很快定下神來,一側的封瑕則是看著發愣的齊王,笑了笑。
“皇叔好膽色。”
“陛下謬讚了,臣相信便是當真有亡靈,王妃也是不舍與臣離彆所致。”
齊王一副問心無愧的樣子,封瑕也不再多問,帶著眾人踏入了佛堂。
此時天還未黑,隨同人群密集,自也沒有什麼好怕的。心裡頗有些虛的崔太後一入佛堂,便見旁側俏立著一個身如玉竹的女子。
太後在先帝在朝時,見過無數美人,什麼樣的人間絕色都見過,自然知道大多數美人在皮,而眼前這美人,在骨。
相較於德妃那樣清麗貴氣,這女子瘦了些、眉目間也多有疲憊,但也不難看出,這皮下必是一副絕世的骨相。
“母後?”見崔太後看著夏洛荻略微有些走神,德妃主動介紹道,“這位,便是夏才人。母後應當有所聽聞,她在朝時素有夏青天之名,斷案如神。”
“呃……啊?”
崔太後驚奇地打量著夏洛荻。
“予也曾見過夏卿,怎記得夏卿是位美髯之人?”
封瑕道:“母後,這都是過去之事了,先提正事吧。夏卿……才人,你已查得真凶是誰了?”
在四周好奇的目光下,夏洛荻垂眸道:“請容妾將此案逐步解析,首先,便是諸位在丹華宮門口所見的鬼影。”
她退後幾步,在佛像後麵解開一根不起眼的繩子,隻聽嘩啦一聲,從上麵的經幡裡垂吊下來一個假人。
崔太後打眼一望,隻見是個觀音佛頭套在燈架上,再披上一件外衫做成的假人,又發現佛堂裡的送子觀音像的佛頭不見了,連稱罪過。
“想來陛下已經知曉這樁手法,妾便不再多言,而第二個問題是當時未得解決的——那就是翠兒中毒之事。”
翠兒中毒的時機太巧了,發瘋也發得巧,使得整件事看上去就是德妃想要滅口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