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眥一怔。
他不懂了,秦不語的意思是——她殺過人,很多人。
……
“不語沒事了?”
“回稟大人,禁軍說隻是皮肉傷,重犯鄭嬡已經拿下,正在讓大夫診治。大人放心,隻要她不死,下官必讓她將所有北燕安插在我大魏的釘子一一供出。”
退堂之後,封瑕尚有要事要於那常氏外臣商議,至於太後,經此一事,因其在前朝時也做過不少手段陰暗之事,也恐怕要離開帝京,找一佛門聖地禮佛自省。
“之後善尾的事,有勞苗少卿了。”夏洛荻取下臉上的胡子,道,“我再同韓氏說兩句話,便離開。”
和旁邊管天牢的牢頭武叔一樣,苗少卿也一臉失落,道:“今日之事,本以為陛下並非那苛守禮教之人,卻不知為何不能讓大人以功代罪,我等即便承擔罵名,也願為大人請此願。”
皇令之下,夏洛荻隻有今天一天的大理寺卿身份,過了子時,她就又要回到宮裡。
——大人,還回來嗎?
夏洛荻不由得又想起了當時百姓們的挽留聲,當時她隻想著自己走的是條不歸路。
……可你憑什麼便代我答了,又憑什麼比我還相信,我能善終?
“大人,外麵有個叫崔懲的禁軍副統領,說是要來接您回宮。”
“請他稍候,我同韓氏說完話便去。”
所有人便都撤了出去,夏洛荻來到韓氏的牢房前,看著她呆呆地望著手裡的物事,道:“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紫都長夜儘,死生與君同……”韓氏細細擦乾淨手上的玉佩,遞給夏洛荻,隨後跪在地上,深深一拜,“多謝您,能為我做到這個地步,能這般……騙過天下人的眼。”
天牢安靜下來,夏洛荻席地而坐,接過那玉佩,道:“當日韓式彆莊裡,你知道了陛下的身份之後,是當時就想把血詔呈上來吧。”
“是,隻是沒想到,您拿走了血詔,給了我這個。”韓氏眼眶紅著,道,“那是娘娘的貼身之物,不知您是怎麼認出來,那是燕州侯給娘娘的定情之物?”
她當時一見這玉佩,就曉得夏洛荻有先皇後的消息,當即便停止了在封琰麵前拿出血詔的計劃。
“我非憑空論斷,一來,紫都對朱京,長夜對天明,暗示的就是‘朱明’兩個字。二來,那朱明既有立國稱帝之誌,想來性情十分高傲,先帝囚他於藏珠殿,他便報複先帝勾引了先皇後。”
韓氏突然淒聲罵道:“封逑是個畜生!他為討好朱明,滿宮的後妃都願意奉至他麵前,便是朱明還指名道姓地要皇後,他也……便是下民之家,豈有將正妻舍與外人之理!到後來,那朱明反叛大魏,割地為王,封逑便將氣撒在娘娘身上!這是什麼世道,便是一國之母,也過得如此生不如死!”
常後不知承受了多少羞辱,以至於躲在地道苟且偷生。
韓氏陷入了回憶裡,喃喃道:
“……那一日,先帝派來的內監就拿著鴆酒等在宮外,娘娘同我說,我在她身邊伺候這麼多年了,從小到大,比親姐妹都親。如今萬事休矣,隻盼我能出宮去,在亂世裡求得一棲身之地。”
“好在我用陰陽壺換了鴆酒,宮人來收屍前,趁著娘娘未醒,我和另一個忠心的宮女倒了兩杯酒,當中一杯便是鴆酒,我們約好了,活下來的那個要帶著娘娘出宮,我們一起回家鄉。”
“我活下來了,把娘娘藏在了地道裡,將那宮女梳了濃妝,壓上鳳冠讓宮人們抬走。之後扶鸞宮便空了,雖然蕭條,卻也讓我好能照顧娘娘……我們本能逃出去的,可沒過多久,就聽說先帝瘋癲了,把崔貴妃打斷了腿送入了廟裡等死,還日日都在燒殺宮妃,馬上便要屠來扶鸞宮。”
“娘娘那時腹中的皇孩子已經有了七個月大,實在無力出逃宮禁,便以死要挾讓我先走,說宮中還有其他心腹能照顧她。我心中謀劃著帶娘娘回常氏祖地,便權且出宮布置,可卻逢上了趙王、韓王入京。”
泰合十年,趙王封遷、韓王封述借清君側之名帶著大軍入京,軟禁失去軍權的魏皇封逑,占據皇宮,拉開了“三王亂”的序幕。
所謂三王,還要加上一個齊王,隻不過他那時屯兵煜州,離煬陵山長路遠,背後又有北燕國新立,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兄弟奪走了先機。這三王都想當皇帝,仗著兵多糧廣,所到之處橫征暴斂以為軍資,唯恐被其他二王搶了先,是以他們統治下的煬陵,簡直是一片人間地獄。
與此同時,大江以北,朱明擁兵占據北國三十二州稱帝,立國號為燕,正對大魏虎視眈眈,隻等這三王開戰打個你死我活,他便坐收漁翁之利。
那個年代,虎狼橫行,群雄輩出,韓氏一介弱女子,一出宮門隻得四處飄零,苟且求生,在趙王、韓王秘密處死先帝火燒宮殿,大肆屠戮宮人之後,韓茉音便從此與宮中斷了聯係。
直到……越王入京的那日,煬陵上經年虯結的陰雲終於撥見了天光。
對於百姓而言,那一夜的慘叫、求饒聲過後,清早門外再也沒有了敲門讓他們交賣命錢的惡卒,取而代之的是不犯秋毫的靈州軍,那些為二王收集財寶美女的尋花使、聚寶使都被推到了河邊,人頭落繞著護城河漂了好幾日。
那趙王、韓王的人頭就掛在皇宮門上,連帶著的還有宣讀新帝第一詔——
自今日起,趙、韓二王搜刮之民財皆歸還於民,婦女還家團聚,今後若有軍士官吏欺壓百姓,例同此二王。
韓茉音站在人群裡,在一片山呼萬歲中,看著意氣風發的天子登臨帝位。
大魏中興便在那時起,而後的數年,更是證明了當初的許諾並非虛言。
“……這便是他們找上我時,我沒有把血詔交出去的緣由。在我看來,朱明和先帝一樣,都是利用完女人之後就拋棄她們之輩。我常氏決不能托付與此人……我更想信一信,想信一信這世上能有人給我們女子一個公道。”
夏洛荻一怔,隨即點點頭:“你放心,我會保護好他。”
韓氏哀婉的麵容上,浮現出一抹微笑,她緊緊握住夏洛荻的手:“是男孩,還是女孩,現今多大了?”
“十六了,是個男孩。”夏洛荻道,“你想見見他嗎?”
韓氏幾乎馬上就要答應,但緊接著似乎想到了什麼,慌張地搖了搖頭:“不能……不能讓她知道,他們說過,我們在千裡之外,一舉一動她都知曉。”
夏洛荻終於聽到了自己最想聽的,皺眉道:“赤狐山,深宮地道,到處都是這種坐山觀虎鬥的布局,‘她’到底是誰?”
韓氏眼底露出驚恐之色,緊緊握住夏洛荻的手,忽而口中溢出鮮血,啞聲道:“保護好那孩子,到我這裡就結束……你要小心,那個可怕的女人,她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