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漸黑了下來。
疏星幾點掛在泛著寒意的天上,儘管步調已然放緩,還是看到了高高的宮門。
夏洛荻將秦不語送上馬車,握著她的手道:“我在宮中很好,你不必太擔心,隻是眼下還回不去,你在老師府中要照顧好自己。”
秦不語眼神微黯,眼眶也微微發紅,張嘴無聲說了一句話。
夏洛荻略一沉默,回道:“沒事,不苦的,我隻是……隻是覺得不能把自己的家仇加在他身上。”
秦不語歎了口氣,比了個手勢:
【人和人之間難免彼此相欠,萬事都分得這般清楚,反叫人越走越遠,於事無補。】
“……我曉得,隻是不願意牽扯他太多,對,隻有待他是如此。”
秦不語抹了抹眼睛,露出一個好奇的笑,用手語又追問了一番。
夏洛荻看懂了她的意思,倘若是外人,夏洛荻早岔開話題了,此時卻罕見地避開了秦不語的目光,道:
“為什麼?他大概是個笨人。”
“……打扮?罷了,在靈州剛起事那年,有個製置使家裡做局,讓女兒表演了個出水芙蓉想搭上他,他看完跑回來找我,拉著我說帶我去看人家魚塘裡的水猴子。”
“媚眼拋給瞎子看的事可太多了,我恢不恢複原貌對他來說都沒什麼區彆。”
“……打得過的話,私奔也不是不可以。再者,強搶皇帝算怎麼回事,他又怎麼願意跟我走。”
如是聊了一會兒,秦不語捧著臉笑眯眯地看著越聊越麵熱的夏洛荻,拉過她的手,在她手心裡寫下四個字。
【等你回家。】
夏洛荻曉得她指的是哪個家,點點頭之後,叫來李府等候已久的車夫。
“我便不遠送了,路上小心。”
車軸滾動著往前,夏洛荻站在原地,目送馬車出了宮門。
但就在她要轉身回去的時候,忽然看見秦不語出去的方向,大街上提著燈的刑部差役不知從何處湧出,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官員當即命人將馬車攔下。
“馬車內中可是秦氏?”那官員盛氣淩人地叫人強行將馬車夫趕下去,待見到車中滿麵詫異的秦不語時,呆了一呆,複又道,“一準是沒錯的了,此女必是那殺人潛逃的叛臣之女,來人,帶往刑部大牢候審!”
“不語!”
夏洛荻剛到宮門口,就被守門的禁軍慌忙攔下。
“娘娘,您尊貴之身,無詔不可出宮。”
鐵甲橫在眼前,不遠處秦不語被團團圍住,夏洛荻好似被人在腹腔裡點了把火一般,心中焦急,卻也曉得分寸,道:“前方可是吏部的薄大人?”
“哦?”那薄尚書看向宮門口,下馬拱手,但臉上的笑意卻雜糅著惡意,“我道是誰,原來是正受寵的昭娘娘。”
夏洛荻也不管他陰陽怪氣,單刀直入道:“我家眷所犯何罪?可有證據?”
薄尚書冷笑了一聲,道:“好叫昭嬪娘娘知道,日前三法司卷宗年底通調,欠一樁日前貢院差役殺妹案,主犯經查乃昔日韓王舊部,斬刑前指認出你家秦夫人乃叛臣之女,連戶籍都是再造的。本部堂之前還好奇裴侍郎怎麼不催那樁案子了,一查居然發現他想夾帶卷宗,涉嫌窩藏罪臣之女!人已被本部堂拿下,明日遞交與都察院彈劾。”
夏洛荻心中一沉,但也迅速冷靜下來。
刑部先前與她關係素來不差,上至尚書下至牢頭俱都是熟人,秦不語即便被拿下也不一定會吃什麼苦頭,但顯然這薄尚書來者不善,不曉得背後有沒有都察院的人在後麵使絆子。
“本官可是無憑無據地抓人,乃是那案犯證詞俱在,本官依法行事,這不是昭娘娘在任時給滿朝文武立下的守則嗎?”薄尚書看了看自己的指甲,陰陽怪氣道,“說起來,昭娘娘也算涉嫌窩藏罪臣之女多年,本官也該一並拿下候審。隻是您現在人在宮中,已是千金貴體,畢竟與宮外凡夫俗子不同,倒是可以憑著陛下的恩寵無視律法。”
“你……”夏洛荻再踏前一步,四周的禁軍連忙將門賭了個嚴嚴實實,並且大聲關門落鎖。
宮門緩緩關閉,最後隻留下薄尚書譏諷的話語:
“‘夏大人’昔日可是最厭惡這些依仗權貴逃脫法責之輩了,沒想到如今也成了一路人,當真是世事無常。”
好一個世事無常。
宮門外那一線的光在臉上消失的一刹那,夏洛荻的頭“嗡”一聲開始陷入了熟悉的暈眩。她整個人像是被劈成了兩半似的,一半逼著自己想儘手段把秦不語救出來,另一邊瘋了般想找人帶她強行救人。
可是,現在該怎麼辦?
這個時候,一個冷峭的聲音響起。
“開宮門,傳刑部尚書薄有德文淵閣議事。”
“是。”
宮門再次打開,光重新回到了她身上。
夏洛荻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她看見了有一段時日未見的封琰。
“野獸被夾了都曉得要叫族群,你這麼大的人了,求助都學不會?你雖是法家傳承,但事事想著規則法度,把人性都學丟了,豈不是反倒為禍?”
封琰第一次用這種嚴厲的口氣對夏洛荻說話,也不等她說話,拉起她往文淵閣走去,繃著臉道:
“人皆有羸弱之時,便是如天子,也有屈身向屬國借兵才能得成大事。你區區一個犯官,低頭求個人不比要命強,麵子竟比我還大?”
想對你好點,還要想方設法求你同意,這算什麼事?
封琰越想越氣,要是可以,倒想把夏洛荻罵過她的那些詞一路罵罵咧咧地懟回去。
忽然,拉著她的手感到她停住了腳步,一點點掰開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