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琰沒有回頭。
她總是先拉開距離的,他早習慣了。
其實也沒什麼,最多再等等罷了……再等等。
但這一次,似乎和先前不同。
“對不起。”
他聽到夏洛荻如是說著,然後從背後抱住了他,將臉埋在他後背上,以一種他從未聽過的顫音說著:
“我求你,救救不語,也……救救我。”
……
“你問昭娘娘在樂相門下學藝時是個什麼樣子啊,那我得想想……其實可能出乎各位預料,她那時可是廢物一個,老師費了許多功夫才把她教成如今這副萬事不求人的強人姿態。”
文淵閣裡,今日閣老們都不在,幾個新調入京的年輕文臣們正圍坐著閒聊,一聊二聊的便少不得日常聊到夏洛荻身上。
畢竟她的故事太多了,即便如今進了宮,也還是每月都搞個大事,莫說他們這些當官的,便連供給民間的邸報她都是每月的常客。
“下官等人今年新調入京中,實在對夏……昭娘娘好奇不已。大理寺的蘭少卿不愛理人,便隻能問問聞人大人這個同門了,還望大人再說些有趣的,好教我等回去給家人說道說道。”
在京中,不知曉夏大人一兩件軼事,算不得真正的京官。
聞人清鐘刮著茶沫,打了個嗬欠道:“好,真是好。哪日我罷官遣返了,就靠著編排昭娘娘的出話本維生,想來也是個不小的賺頭。”
“蜀國邊境缺個茶道鹽運使,你想做生意朕明日就貶你去。”
封琰的聲音從門口傳進來,大小年輕官員連忙起身下拜。
“臣參見陛下。”聞人清鐘行雲流水地糊弄過去,“南蜀多濕氣,還是煬陵富麗繁華的好。陛下方向,臣愛煬陵如愛家一般,斷無他想。”
笑話,地方上哪有京官舒服,權力中心大樹底下才好乘涼,出去隻能風吹日曬,莫打壞了他這朵官場毒瘤花。
聞人清鐘沒有再就這個話題展開什麼,因為他看見新人的刑部尚書薄有德正跟在封琰身後進來,看神色頗有不安,必是發生了什麼事。
“陛下,可要我等退下?”
“不必。”
年輕官員們大多不曉得發生了什麼,紛紛好奇地看向皇帝。
“說吧,為何要抓人。”
“陛下明鑒,老臣乃依法行事。”薄有德僅僅慌亂了一陣,馬上便定下了神,道,“日前大理寺受審之仇老六一案告破,其人犯殺妹、買賣陰婚、襲擊舉人,大理寺判其斬首示眾,最後做結案筆錄時,他指認當時來天牢時的秦氏為罪臣之女,並且手上犯有幾十條人命。”
聽到秦氏之後,聞人清鐘挑了挑眉,道:“薄大人說的秦氏,便是‘不語夫人’那個秦氏?”
“是。其實這秦氏在民間早已聞名,隻是因其戶籍為假,擾人耳目,但實則……她隻怕就是那叛國賊子的族人,也是讓我大魏飽受戰亂之苦的罪魁禍首——‘南秦姝’。”
此言一出,除了封琰和聞人清鐘,其他所有人,包括門口戍衛的禁軍都不由得探頭看了看。
南秦姝對於大魏百姓而言,是又好奇、又痛恨,好奇的是她絕世無雙的美貌,痛恨的是因她的美貌,招來北燕大軍南下,致使王朝險些傾覆,江山一片血染。
百姓們在這場戰亂裡失去了親人,加之秦姝的祖父秦嘯叛國罪坐實,這份傾國傾城之美變成了罪惡的源頭。
“老臣截下卷宗後查實,這秦氏戶籍乃偽造江南讀書人家,也不知當時是哪個身居高位的人為她打的掩護,竟讓這禍國殃民的女人潛伏帝都這許多年!”薄尚書越說,語氣越是激烈,激憤道,“若非因此女,我何至於大魏裂土至今,何至於釀成‘洛郡屠城’,何至於日日為北燕所威脅?若要本官說,一經查實,此女當淩遲處死方可告慰我大魏父老!”
……也不至於吧,再怎麼說,秦姝也隻是個弱女子而已。
年輕官員們覺得薄尚書說得未免過分了些,但為怕落人一個‘不忠君愛國’的口實,也隻得暫時坐觀形勢。
聞人清鐘卻歎了口氣。
薄尚書這一套忠君愛國說無往不利,可惜遇上了“前半月的陛下”。
京官當久了,大多有一種感覺——前半月的陛下唱黑臉,後半月的陛下唱白臉。
封琰耐心地聽薄尚書放完屁,道:“問案之前,朕先說幾條——”
“其一,大魏裂土是因為先帝昏暴,十幾年前朱明在北國起事時,秦姝還隻是個小娃娃;”
“其二,朱明想打大魏,無非是想要師出有名,莫說秦姝,就是換隻母豬,也能掛在旗杆上打過來。洛郡屠城之事,名為替嘯雲軍報秦國公之仇,實際上是斷嘯雲軍後路,讓他們與大魏徹底結仇,就不會再有叛離之憂;”
“其三,你說因為秦姝之故,大魏日日為北燕所威脅……你是剛從哪個墳包裡跳出來的,今年是什麼年份?誰威脅誰?”
薄尚書一噎。
確實今非昔比了,三王亂時的北燕的確是強橫無比,但末期就被封琰揍回了北燕,還險些奇襲燕都成功。
如今兩國實力對比就更不用提,短短幾年,大魏的軍事、錢糧、人才全麵中興,現在害怕開戰的是北燕,不然也不會答應把那西陵公主送來了。
他剛才那麼說,豈不就是在嘲諷皇帝是個像先帝一樣沒用的東西?
一股苦水泛出來,薄尚書道:“老臣絕無此意,隻是心係江山,先天下之憂罷了。”
封琰總算體會到了夏洛荻的感受。
叫你交代案情,你說一車廢話,誰叫你抒發思想感情?擱那寫檄文呐,想寫去翰林院混啊。
心裡已經打定主意有機會就把這個刑部尚書外調,麵上仍是說道:
“那就彆說這些花裡胡哨的廢話,刑部論事要言之有物,這一次朕饒你,沒用下一次。現在,說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