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郡自古出美人,大魏各地的無名之地,包括煬陵附近的柴家鎮,隻要以美人出名,都有“小洛郡”的雅稱……但終究,大魏就隻有這麼一個洛郡。
楓葉荻花秋瑟瑟,過了秋,百花衰敗,除了時人所好的菊花外,洛郡的荻花更是一絕。
“客官,買把荻花吧,烘好了的,織席、造紙,都頂用的。”道旁的小童站在冬風裡叫賣著,過往的行人匆匆沒有多看他一眼,就在他已準備好了餓著肚子回家時,一輛馬車停在了他身前。
雕花的車窗裡伸出來一隻修長的手,雖說並不像是貴胄們養尊處優的手,卻也頗帶貴氣。
“來一束。”
聲如冰玉,甚是好聽。
小童迷迷糊糊地接過一袋明顯貴上許多的錢,挑挑揀揀,把最好的一束遞過去:“客官,這束好。”
馬車緩緩遠去,駛入洛郡的城池的方向。
……
洛郡城池的東南角,靠近一處“荻花湖”的地方,有一間極大的宅邸。
這間宅邸四周民居雖多,卻大都空置,門上雖然清理過,但不難看出大多曾被顏料、墨汁寫了許多詬罵之言。
人們不敢直接在封條上罵,便遷怒給了周遭,一年年下來,這裡的人氣便冷淡了。
巷子口唯一還開的是一家香料鋪子,三三兩兩的年輕女子趁著難得日頭曛暖,在鋪子前一邊挑香料一邊閒聊。
說說笑笑之間,一輛馬車停在不遠處。
“姑娘有禮。”駕車的帶刀漢子遙遙行禮道,“敢問這條街尾,可是平安裡秦府?”
姑娘們嬉笑著點頭回應。
那帶刀漢子謝過之後,便翻身下了馬車,道:“主公,沒找錯,就是此地。早前派人收拾過,應不至於荒廢。”
談笑的姑娘們好奇地望去那“主公”,隻見車上下來的不是什麼大腹便便的獵奇富豪,而是一位年輕公子……說是公子,卻絲毫沒有文弱氣,端的是英姿俊朗,叫她們眼前一亮。
“年紀輕輕的,就被叫‘主公’了,莫不是什麼王孫公子不成?”
“倒也不像那麼嬌氣之輩……姐妹們,這公子沒佩香囊呐。”
“外地人,怕不是沒有我們這兒的習慣。”
“管他呢,問一問又不會掉塊肉。”
洛郡的美人,談笑間自有一股風情,便笑道:“那邊的郎君,喜歡什麼樣的胭脂?看上了,這裡隨便哪個姐妹,都願意為郎君試得。”
“……”
封琰扭過頭,見幾個年輕姑娘站在胭脂鋪前,心想洛郡百姓生活不易,為了賣貨連男人都不放過,本著一腔愛民如子的善良,道:
“我不買胭脂,等貴店開不下去,改開武器鋪了我再來。”
“……”
枝頭上最後一片枯葉打著旋兒落下,姑娘們一陣無語,直到看見馬車裡有個女人掀開簾子,探出半個身子,然後扯了扯那“主公”的衣袖,似是教訓了幾句,那主公便聽服地跟她回了車上。
雖隻是半個側影,卻足以讓洛郡當地的姑娘們看呆了去。
看著那馬車駛入秦府的巷子裡,姑娘們才縮回發僵硬的脖頸。
“哪路的神仙,這般貴氣……”
車程不遠,很快便停在了秦家的府宅之前。
官封才被撕下不久,開了紅漆大門後,倒也沒有想象中那般荒草蔓生,乾乾淨淨的石磚鑲嵌著一框框雪花,安靜地躺在府院裡。
“什麼時候開始收拾的?”
“兩個月前。”
喔,原來那時就知道了。
如果不是知道,他就不會專門派人來清掃這裡。
夏洛荻抱著那一束宛如飛鳥腹羽的荻花穿過堂屋,回到她的繡閨。
“我們原來是住一起的,不語大一些了就鬨著要自己睡,家裡人就又在對麵專門蓋了個繡閨……”
不像現如今,不語一個人睡的時候,晚上總會被噩夢驚醒。
她也一樣。
怕天一黑,閉眼就是地獄。
封琰沒有打擾她,安靜地聽她一邊絮絮說著舊事,一邊從櫃子裡取出針線,裁了布料開始縫製香囊。
“你的名姓……”
“我隨母姓,時人好春蘭秋菊,她好洛上荻花,也是因此嫁來了秦家。”
“她是滅族時走的嗎?”
“不是,我很小的時候她就走了,我爹去前線追擊朱明,她也跟去了,不久,駐防的城池鬨了時疫……不語的爹娘也是這樣沒的。”
又是封氏的債。
說到底,他們兩個的姓氏是有仇的,走到一起隻能說是天意。
夏洛荻像是曉得他想說什麼,笑了笑,用銀剪剪下一縷剛才拿到的荻花絮,又咬著一根紅線將之紮成拇指大的一束,放進了剛剛縫好的香囊裡。
“人不能選擇出身,但可以選擇如何做人。亂世裡當個好人,太難了,我都以為是話本裡才會有的事,卻叫我遇見了。”
簡單的卷草香囊,做工早已生疏了,繡麵略有抽絲,連現調的香丸,都是一路上走走停停,看見什麼花、什麼草,就順手摘一點糅合成的。
“針線生疏了,勉強戴一戴,洛郡沒有不帶香的人。”
她走到他麵前,垂首一點點拆開他要腰上的兵符絡子,係上自己的香囊。
她半裹著雪色的狐裘,從封琰的視線看過去,正好看到她低頭為他係香囊時,自然垂落的烏發下露出的蒼白後頸。
莫名地,他嗓子有些發乾,問道:“在洛郡,戴香囊是什麼風俗?”
夏洛荻係好之後,坐下來,雙臂疊在他膝上,一雙幽寧的眼睛看著他,啟唇輕聲道:
“就是……這個男人,有主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