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清鐘掐指算了一下老黃曆:“安遷入土?”
眾人齊齊翻了他一眼,賀公沒好氣道:“今日是西陵公主得封貴妃的大日子,公主感念我們這些老臣在異國他鄉照顧,得了皇後娘娘的允準,請我等前去觀禮。”
文淵閣裡其他輪值的閣臣紛紛望過來,俱都十分詫異。
“賀公,陛下封妃,是後宮之事,怎麼輪得到我等外臣去觀禮?這……這於禮不合啊。”
賀公道:“非是去後宮,也不會驚擾後宮諸位娘娘,典禮於午時後宣政殿舉辦,京中的燕國使臣也會進宮相賀,我等過去是為了撐撐場子,也讓他燕國使團回去之後,知曉我大國之胸懷。”
有人還是質疑道,“怎這般突然?陛下離京前也未說過要在宣政殿封妃,嬪妃冊封,在其宮室內接冊印、錄入太廟才是正經儀程,這……”
而且最重要的是,宣政殿冊封,那是隻有皇後才配享的尊榮。
“陛下口諭過,隨西陵公主擇選心儀的地方冊封,皇後那邊也是允準了的。”賀公口氣加重,道,“爾等處置妖婦時一聲不吭,輪到犒賞為我大魏獻上故國布防圖的功臣時,這樣百般挑剔,到底是為何?莫不是也被那秦氏妖婦蠱惑了不成?!”
整個文淵閣一片沉默,聞人清鐘笑了一聲,擱下手裡的公文,道:“賀公,是不是還忘記了一件事?”
“看老夫這記性。”賀公麵色轉晴,道,“還有一事,自樂公為那妖婦構陷以來,丞相之位由李太師代領,如今賊子雖未得以正法,但樂公也該官複原職才是。”
說到這個,閣臣們卻都大搖其頭:“賀公,封妃的事我等無權置喙。但罷相、封相是天子之權,任何人膽敢無由染指,便是叛逆,還是等陛下回朝再議吧。”
封丞相這事太大,眾人反對也在情理之中,賀公也沒指望得到支持,便道:“老夫本也無意妄言丞相罷立,但此事遲早要提到明麵上,這樣,既然今日除太師外,閣臣們俱在,不妨寫個聯名奏章,擱置等天子批複如何?”
閣臣們彼此都覺得古怪,但聯名上奏這事很常見,架不住賀公作為內閣主持再三催促,便挨個傳簽了請求樂修篁還朝、回歸相位的奏章。
磨著磨著,便到了午時。
閣臣們從文淵閣走出,一路上看到禁軍來來往往、調度十分頻繁,尤其是在看到遠處有個身著鐵甲的中年人向賀公拱手行禮,更覺得今日宮中氣氛古怪異常。
“那人是誰?”
“那人你還不知道啊,原帝江關守備賀家大郎,陛下半個月前命中州大營向帝江關進駐時,把他撤換了下來,榮升禁軍統領,領兩萬禁軍。”
“哦,難怪這賀老兒最近翹得不行,原來宮裡的戍衛都依仗他兒子。”
說話間,宣政殿已至。
今日是元宵節,大紅的地毯從宣政殿鋪向了宮門,金紅交錯的花燈掛在宣政殿簷角上,連白天也是滿目玲琅。
午時一刻,宮中的總領大太監,高公公甩了甩拂塵,從宮道另一頭走出來,路過閣臣們這邊時,互相問好。
“高公公,貴妃娘娘怎麼不來?”
“大人是說西陵公主啊。”高太監不著痕跡地糾正了一下,“她一早先便進殿梳妝了,眼下吉時已到,該是準備好了。”
高公公帶著捧著冊印的內監們,走上宣政殿的台階,在門前抖開一張明黃的絹帛,正要開念,突然臉色一僵,難看異常。
“……這不是封妃的詔書。”
吱嘎一聲,宣政殿的門打開了,在場包括閣臣、北燕使臣、宮人、禁軍衛在內的幾千雙眼睛齊刷刷地盯向宣政殿的大門。
他們都驚呆了。
朱瑤兮一身朱紅裝束,眸若星華,看似挽著、實則牽拉著一個稍顯瘦削的中年男人。
他穿著金玄二色的龍紋朝服,頭戴大典時才會用到的九旒金冠,
一個陌生人穿著龍袍,但卻沒有人敢說他是什麼叛賊。
“那是……”
“沒錯了,雖憔悴了許多,但的確正是……先帝。”
眾人還在迷茫時,隻有賀公突然高喝一聲,跪倒在地上。
“先帝!老臣日夜皆在期盼北燕能讓陛下還朝!”
是他了,是大魏先帝封逑。
封逑看向下麵每一張或恐懼、或驚詫的麵容時,眼底都充滿了無儘的陰戾與瘋狂,他抬起枯瘦的手臂,嘶啞道:“誰允許汝等……稱朕為‘先帝’?越王無詔自封為主,爾等跟隨他者,俱為叛逆!”
大多數到場的閣臣們受賀公一派帶頭,看著氣氛,不由得同樣跟著跪了下來,隻有寥寥數人站在下麵。
“先……”有年輕些的閣臣機敏道,“啟稟太上皇,陛下為接回太上皇而調兵北迎,敢問太上皇是如何到宮中來的?”
他說完,就被聞人清鐘從後麵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腳,整個人跪倒在地上。
不待他發作,一支冷箭“嗖”地從他頭皮上方擦過。
一時間,人們冷汗透背。
這不是什麼太上皇回歸,這是……宮變!是一場趁封琰離京,調虎離山後才蓄意發動的宮變!
或許是許久未殺人,封逑眼睛裡極其渴望見血,甚至有幾分亢奮,指著那敢發聲的閣臣道:
“將此叛臣剁碎喂狗!朕要看著他剝皮放血!”
“夠了。”旁邊的朱瑤兮道。“今日帶陛下出來,不是為了殺人,請陛下看那裡。”
一陣香風彌漫,封逑臉上嗜血的神色淡了一些,他視線所及之處,宮門大開,一列北燕的使臣如約進入,在他們中間,有個穿著一身狐毛滾邊華服的少年人,沒形沒狀地走在宮道上。
遠遠一看見那少年的麵容,封逑呆住了。
“像嗎?陛下。”
“像!像!”封逑傻子一樣瘋狂點頭,“朕的梅雪少年回來了,他肯來見我了……”
“好,那陛下得遂心願了,該是時候如約聽我的話了。”朱瑤兮嘴角帶著一抹諷刺的笑,“現在下第一詔,廢封琰為越靈王,奪其軍權,由陛下重掌大魏。”
……
“第一詔,她必要挾天子以令諸侯,當然這不可能成功,因為軍權捏在封琰手裡,此舉旨在表明立場,為的是得到朝中那些反對封琰勢力的投靠。”
“一放之後,必有一收。她將展示自己控製先帝的能耐,暗示那些勢力先帝已是無牙之虎,但隻要有這個名頭在,先帝始終在名分上壓封琰一頭,她是最值得合作的對象。”
“那麼第二詔,她就需要有一個擁有絕對名望的人,為今日發生的荒唐大事而背書。”
藏珠殿裡,夏洛荻撿走了棋盤上所有的白子,隻留下一條黑龍般盤虯的黑子。
然後,她抬頭看向對麵坐著的落拓文士,雙眸冷靜之極。
“第二詔,起複你樂修篁,定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