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建立在一家一朝的天下,終將毀於那天家血脈的詛咒。
帝王終死,聖人永生,這是他畢生的誌願。
“都這麼多年了,這是最後一步了。”朱瑤兮挽袖遞筆,她的嘴角還掛著笑,但眼底卻是一片冰冷,好似隻要樂修篁有所猶疑,馬上就會把筆刺進他的喉嚨似的。
良久,樂修篁點了點頭,在聯名請立封逑為皇的請願書上第一個落下了自己的大名。
這是封逑能回朝最強有力的背書。
儘管還有閣臣寧死不屈,但賀公卻終於把心放了下來,得意洋洋地將寫得稀稀落落的請願書珍而重之地一一閱覽,扭頭問——
“聞人清鐘,你的呢?”
“下官今日人在這兒,冒險放了恩師,已是再誠懇不過的投名了。”聞人清鐘隨意掃了一眼坐在角落裡的睚眥,道,“既然都簽了,往後就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了,那各位閣臣是否可以放回去了?”
“且慢,父親。”一個披著甲胄的中年人走進來,道,“李太師又醒過來了,正糾集了大批朝臣和羽林衛在外麵準備闖宮。”
“哼。”賀公似是早在意料之中,回身對封逑道,“陛下,太師李攸當年也是無詔擁立越王的賊首之一,他唯一的嫡孫女乃是德妃,眼下正在後宮之中,不妨押上宮門口,用以鎮伏李攸。”
封逑這才堪堪想起,他兒子是娶了後妃的。
他冷笑連連,道:“朕在燕國飽受幽禁之苦,此逆子卻在魏宮享樂,如今他既已回不來了,此後宮諸妃豈不浪費……”
他話未說完,某個安靜的角落裡,嘩啦一聲,酒桌被踹倒在地上。
封逑忙望過去,那個同朱明年少時有著七分相像的少年帶著一臉不馴的樣子,抬腳就往外走。
“小侄子。”朱瑤兮百忙之中,隨口提醒道,“你到哪裡不要緊,隻需記得那便宜老父親還在姑姑手裡,你聽話,她才能活命。”
“嘖。”睚眥嘴角抽搐了一下,餘光掃過聞人清鐘,終究是忍了下來,“關我屁事。”
“關不關你的事不要緊,聽話就行。”朱瑤兮道。
“哼。”
……
薄有德聽到封琰真的被北燕二十多萬大軍包圍之後,整個人心裡總算鬆了口氣,加上賀公把抓德妃李白霜的活交給了他,等到一支禁軍到了手上,整個人便精神抖擻了起來。
“聽說這太師府李家沒有嫡係的男丁,隻有這麼一個金尊玉貴的嫡女,這老匹夫倒也不急。”
“尚書大人,他急什麼,他指望著孫女能生個太子哩。”
“可惜年紀輕輕就守了寡,可惜了那份花容月貌。”
待到了丹華宮時,卻隻有幾個掃地丫鬟太監,一問之下,才曉得後宮眾嬪妃從鬨刺客的那天開始,就去了重明庵。
薄有德這才嚴肅了起來。
“這群嬪妃,不、不會這麼剛烈吧……約好了一起出家?”
他當然知道封逑是個什麼德性,皇帝死了,這麼多貌美如花的兒媳豈能放過,往後內閣能攔著便罷,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這些年輕妃嬪們就慘了。
倒還不如出家。
於是薄有德立即殺奔了重明庵,比起諸多宮門緊閉的宮室,重明庵此刻正門大開,薄有德徑直帶兵進去,一眼就看到德妃李白霜戴著尼姑帽,端坐在蒲團上正在敲木魚。
“來人啊,把德妃帶走!”薄有德想也不想,直接讓到來的三十幾個禁軍動手。
可那三十幾個禁軍一踏入重明觀正殿內,中間坐觀的蘭音師太便起身迎了上去。
“老賊尼,你敢抗旨?!上!”
“阿彌陀佛。”
出乎意料地,薄有德臉上張狂的神奇在那看起來柔柔弱弱的蘭音師太出手瞬間凝固了。
隻見那師太手上佛珠甩得如靈蛇飛旋,騰挪間,三十幾個壯漢禁軍,轉眼間被這師太一條佛珠掄倒在地上。
“誒咦!原來師太這麼斯國一內……”後殿隱約傳來年輕女人震驚的聲音。
薄有德也震驚,他甚至失去了反應。
蘭音師太捋平了袖子,道:“貧尼不才,指點過幾回陛下武藝,陛下還未勝過。”
薄有德:“……”
蘭音師太和顏悅色地接著問道:“居士是所來為何?若是找德妃的話,此地並無德妃,隻有空門弟子白霜。”
李白霜抱著木魚,從師太的身手裡回過神來,不情不願地“阿彌陀佛”了一聲。
“其實,是陛下……太上皇他剛回朝,身體不適,需要兒媳儘孝。”薄有德咽了一下,“眼下皇後還在月子中,隻有德妃身份最高。”
“你是說,太上皇?他還活著?”
這話卻不是蘭音師太說的,而是院子裡不知何時圍過來的尼姑們。
或者說,是前朝和崔太後同期的太妃們。
原本慈眉善目、整日裡隻會灑掃念經的出家太妃們一個個睜開了她們歲月靜好的雙眼,無名殺機從那一雙雙眼中溢出。
“……”薄有德感到自己好比被這些目光紮成了馬蜂窩,一時間竟不敢說話。
“施主是說,陛下……太上皇回來了?”太妃們重複問道。
薄有德連連點頭,甚至開始打誑語:“是啊、是啊,陛下一回來,就想著娘娘們。”
“那好,請尚書大人在觀外稍待,貧尼等人梳個妝再隨大人麵聖。”
薄有德忙不迭地從一堆昏倒的禁軍裡跑出去。
等他走後,太妃們看向帳內,雙手合十,道,“師父,弟子們有塵緣未了斷。”
“去吧。”殿內的蘭音師太道,“切記渡人時,戒嗔也戒殺,渡鬼時,戒嗔不戒殺。”
年輕的後宮菜狗子們抱成團,從殿後探出頭,嬌嬌怯怯地看著這些太妃。
“太妃娘娘們,這是?”
太妃們歲月靜好的臉上,各自出現了風情萬種的笑,回眸道:“丫頭們進禪房去,其他彆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