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舉報琴大附中有人投毒?”警察說。
紀詢正在警察局裡, 接待他的警察,就是昨天前往附中處理陳芽跳樓事件的警察,他姓秦, 秦警官。以紀詢的眼光看, 對方還挺年輕的, 首先當然, 對方眉目端正,一副正氣凜然的樣子, 其次, 對方的嘴巴上有一圈還夠不上是胡子的絨毛。
這圈絨毛隨著秦警官說話時的吐氣閒適地搖擺著,如同對方閒適的態度。
“是的。”紀詢說。
“警察局辦案是有流程的。”
“當然。”
“也就是說, 普通的民眾、學生, ”他看了紀詢一眼, “過來報案,最好要有切實的證據,不能想一出是一出, 不然就濫用警力資源,耽誤彆的案子的偵破。”
“當然。”紀詢頓了頓,“放心,我知道, 我是首都公大的學生。”
“首都公大?”
紀詢看見麵前的警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我也是公大畢業, 你現在幾年級?”
“大……”
“我剛畢業沒多久,學校裡頭還熟悉。”
“大二。”紀詢不情不願把原本準備哄人的“大四”咽回去。
“看來不是臨近畢業實習啊, 大二還是以學業為重吧。”秦警官語重心長。
“……”簡直聊不下去。紀詢不得不說, “警察同誌,我們繼續聊案子吧。”
“好吧,說回案子, 叫我學長就行。”
“還是叫警察同誌吧。學長奉公守法,我們要避免瓜田李下。”紀詢假笑完,振作精神,開始描述投毒案始末,“被投毒的是e班的礦泉水桶。目前水桶應該都被學校控製著,不能確定是否被清洗消毒;其次,我見到琴大附中的年段長去了琴大,和琴大的一位教授說要做毒理實驗,他們在綜合樓的大堂裡頭見麵。”
“也就是說,物證並不在你手上?”
“雖然沒有直接的物證,但我有人證。”紀詢,“我就是人證。”
“除了你以外呢?”
“我想現在去采集e班同學的尿|液做毒|品檢測也會有分曉,隻是幾張試劑紙警察同誌。”
“那就是沒有彆的人證。彆的呢……”秦警官歎了口氣,語含關切卻答非所問,“體檢是應該的,學校能夠關心學生的身體狀況,主動幫忙做體檢肯定是好事,你就不要多想了,不要因為體檢就聯想到不好的事。如果有,我們警察一定也會及時跟進。”
“……”紀詢一時都無語了。
無語半天,他反問:“你不覺得體檢e班很奇怪嗎?如果是普通的體檢,怎麼不從a班開始輪替。”
“因為e班鬨騰啊。”
“……”
“師兄不是這個意思,”秦警官意識到自己失口了,揉揉眉心,“師兄的意思是說,學校也要靈活辦事,哪個班級比較緊急點,就優先照顧哪個班級。”
話到這裡,實在聊不下去,兩人隻剩下一陣尷尬的麵麵相覷。
秦警官轉頭麵向電腦,笨重的鼠標在他手中發出哢哢的老鼠啃噬木頭的聲音。他打印出一張表格給紀詢:
“好了,我基本了解你說的事情了……來,先把這張表填了。我們警察,一定會把你說的事情放在心上的,放心,不要太焦慮,好吧?有結果呢我會及時通知你。對了,今年公大安排你們體檢了吧?”
“體檢了,怎麼?”
秦警官似乎在東拉西扯。
“現在體檢,不止要體檢下身體健康,還要關注精神上的問題,我覺得附中這次做得就比較好,對吧?如果你嫌去醫院麻煩呢,網上啊,書裡啊,也有簡易的自我判斷的表格,這話我一般不對其他人說,但我們是都是首都公大的,也算是自己人了……”
“學長是覺得我被害妄想症了?”反正再聊也是無意義,紀詢索性不那麼正經了。
“我覺得你是想太多。學校就是學校,不是犯罪分子的窩點。”
“哈,填好了。”紀詢將表格遞還給秦警官,但收回了的手,沒有垂放到身側,而是抬起來,修長的指尖點在太陽穴,“如果我是想太多,那麼學長你恐怕想太少了。”
他諷刺:
“俗稱,缺根弦。”
……
紀詢很快從警察局裡頭出來,周同學在外邊等他,中午太陽大,他的額發都被汗水沾濕,黏在腦袋上。紀詢快走兩步,往前一站,人為製造出一片陰影,拿手給熱出了汗的周同學扇扇風。
“走吧,這回過來簡直浪費時間。”
“警察不相信你的說辭?是嫌證據不足嗎?”周同學抬起臉,“我那裡有一瓶摻了毒的水,可以拿出來。”
“我看未必是嫌證據不足。也許你們學校的老師已經提前打點過了……當然,我說的不是給錢給物那種打點。”紀詢解釋,“是先把這事和警察說了,並且說服了。這樣警察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自然就不再相信後邊去找他的學生,畢竟以大家對權威的刻板認識而言,當然是老師無限大於學生。”
“這就是警察嗎?”周同學問,“如果警察就是這樣的話,好像完全無法期待能從他身上得到真相啊。”
“……當然不是。”紀詢,“他是個例,不代表全體。他太年輕了,腦子也不太好用。”
“你比他還年輕。”周同學客觀說。
“但我也比他聰明很多。”紀詢自信道,“再過兩年,我也會成為警察,還會成為那種不漏掉一個真相、不錯過一場正義的警察。”
“那時候,你見到我,就知道警察該是什麼模樣。”
“哦?”周同學的嘴角含著似乎譏笑的微笑,“想象不出來。”
“嘖,那讓你現在就見識下我的厲害……”他先一秒還玩笑著,下一秒,已收起笑容,冷視周同學,“我一開始就猜到你知道有人在水中投毒……但是,你是怎麼猜到的?”
他望著周同學的眼,那雙如夜一般深沉,蘊著沼澤一般濃稠的恨的眼。
殺人的眼。
“你是怎麼猜到的,又是怎麼想到,及時固定證據的?”
*
第二天,斷斷續續沒怎麼睡好的紀詢起了個大早。
簽售會在中午,這也就意味著,他還有上午的整塊時間可以做點彆的事情。他在酒店的自助餐廳吃了早餐,邊吃邊按著自己的胃。
或許是因為許久不吃早餐有些不習慣,當然也有可能是有點神經性的緊張,總而言之,他的胃在隱隱抽搐,似乎帶來點不祥的預兆,預示著這並非令人愉快的一天。
吃完早餐,紀詢打車去了廣潤小區——他07年時曾經送周同學回家來過的小區。
小區還在,大體也沒有太多變化。周召南的門也留著歲月的痕跡,主人家這些年沒有裝修過。紀詢深吸了一口氣,好像這樣胃就不疼了,他摁響了門鈴。
“誰啊?”
開門的是個年老的女性,她是周召南的母親。她老了,臉皮已成了發皺的果子皮,有些人,越老越顯得慈祥,哪怕皺了縮了,也帶著種笨拙的可愛;而另外一些人……他們耷拉的眼皮垂掛狡詐,皺起的紋路暗藏奸邪,連眼角的一抹餘光,都似乎帶著損人肥己的油滑的光。
“你好。”紀詢開口,“我來打聽一點事情……關於霍染因的。”
關於高二時期的“周同學”的。
*
他進門了,坐在沙發上,聽著周召南母親的絮絮叨叨,人老了,話就多了……間隙之間,他又想起那天和周同學接下去的對話。
“警察……哥哥。”周同學語氣平淡的說出了之前一直沒有說出的稱呼,“你真的很聰明。”
“我想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