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珣雖然已經知道倫沄嵐到了國公府, 但回到府裡, 他仍是按禮數先去拜會了越國公和趙澤林。畢竟住在人家家裡頭, 當然是主人家為大。而師老趙老也都是通情達理之人, 知道墨珣他們父子倆好長時間沒見了,便揮揮手讓墨珣趕緊去馥蘭院瞧他爹去。
墨珣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戌時了, 十月份的天色暗得也快,但這並不妨礙他的視線。他才剛走到馥蘭院的拱門, 就看到青鬆雪鬆兩人靠在走廊的柱子上打盹兒。按理說這麼舟車勞頓的,是應當安心休息了, 可他倆卻隻靠在柱子上,想來是為了等自己了。
墨珣路過的時候刻意放輕了腳步,並未叫醒他倆。但倫沄嵐所在的屋子是關著門的,饒是墨珣手腳再輕, 也不免發出聲響,仍是將青鬆雪鬆鬨醒了。
“少爺!”雪鬆好久沒見到墨珣了, 這一睜眼還有些迷糊, 可瞧見墨珣之後忙站直了, 走到墨珣跟前將他打量了一番。
“雪鬆。”墨珣笑了起來,有雪鬆在前比較,墨珣總算是發現自己又長高了一些。而後墨珣又轉去看站在一旁的青鬆,見他麵上透著笑, 便點頭, “青鬆。”
“少爺。”青鬆比雪鬆內斂些, 但也很是激動, 畢竟從小看著墨珣長大,墨珣這一走就是三四個月,他也很擔心。
不過就算他倆是夫人的陪嫁,可也不能像夫人那樣隨意摸少爺的頭。更何況他們寄人籬下,這越國公府裡頭到處都是規矩,若是哪裡做得不妥當,反倒讓少爺丟了臉麵。
“我爹他……”墨珣指了指還沒被自己打開的房門,壓低了聲音。
雪鬆忽然倒吸一口氣,仿佛是意識到自己適才嗓門太大了,也跟著墨珣小聲起來,“夫人正在裡頭休息。”雪鬆麵露尷尬,將墨珣拉到一邊,“夫人這段時間寢食難安的,好不容易下了船,這就睡熟了,少爺可晚些再進去吧。”
“雪鬆!”青鬆沉聲喊了他一句。夫人寢食難安還不是因為與少爺分開太長時間,對少爺太過擔心導致的?雪鬆這時候讓墨珣不要進屋,那萬一要是夫人醒來知道,反而怪罪呢?
雪鬆被青鬆喝住,當即閉嘴,隻等墨珣自行定奪。
墨珣點點頭,“那就讓爹爹先休息一會兒,等吃飯的時候再叫他。”他之前很擔心倫沄嵐,怕他在路上出什麼事。但現在人已經到了國公府,也跑不到哪兒去,早見晚見都一樣。
天色漸晚,國公府的下人循著時間過來掌燈了。
墨珣看著他們把屋簷下頭的燈籠勾下來點亮了又掛回去,這就乾脆拉著兩人到一旁的亭子裡頭,稍稍問起了臨平縣二舅家裡的情況。
倫沄嶽老爺那邊當然沒什麼事,每日也就那樣。不過墨珣既然問了,那也不能這麼回答,雪鬆想了想,乾脆不局限在倫府,而是撿了些發生在臨平縣裡的趣事說了。
其中最讓墨珣發笑的是,自打院試通過的名單傳到臨平縣之後,李止衍就被書院勸退了。
之前墨珣鬨的那一出,梧村書院的山長心中應當也有計較了。但鑒於還有半年就要院試,貿然停掉李止衍的課恐怕會引來學生的抗議,所以才拖延至今。而把這件事一直壓到院試過後,想來也是要給李止衍一個機會:但凡他們書院的學生中有一人通過院試,那山長也就勉為其難地將李止衍留下來,以觀後效。可偏偏這次院試整個臨平縣出去的考生裡頭隻有被李止衍趕出書院的墨珣一人榜上有名,這就變相的證明是李止衍有眼無珠了。並且墨珣所說的那些關於“李止衍教學有誤及不配為人師”的話,也應當都是真的了。
墨珣還沒開口問,雪鬆便忿忿不平地繼續說道:“那李止衍竟然還說是因為書院不尊重他,還說書院壓榨先生之類的,所以他才不堪受辱,主動請辭的。”李止衍趕走他們三位少爺的事早就傳得人儘皆知,雪鬆自然是討厭這個人的。“不過這個事情,書院方麵並沒有做出答複。”
墨珣“嗯”了一聲,等雪鬆繼續說。他以前在臨平就經常聽雪鬆說些街頭趣聞,而且雪鬆講起這些話時的語氣特彆有意思,眉飛色舞的感覺。
而他所說“書院並未回應”,這是自然的。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嘛。大家同在一個縣裡,再加上李止衍還得過生員,有功名在身,這麼大剌剌地撕破臉來,萬一李止衍狗急跳牆怎麼辦?
雪鬆突然眼珠子一轉,語氣裡透著得意,右手還比了個“揚”的動作,“少爺你恐怕還不知道吧,那個李止衍的生員沒了。”
墨珣一怔,倒是真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出,“怎麼回事?細細說。”
“李止衍原先不過是三等生員,但已經連續兩次未參加過歲考了!”雪鬆眼裡的促狹簡直要溢出來了。
院試分歲考和科考,歲考是考那些已經獲得了生員的考生的課習情況。例如二、三等生員若能考到一等,那便也能領取廩餼銀;但若三等生員連基本的歲考都考不過的話,便會直接黜革。也就是由生員再變為童生,功名等等各種福利也一應取消。
“不過……”墨珣把頭一偏,心中有疑問。這個歲考也不是每一次院試都有的,基本上兩次院試才考一次歲考。而且像李止衍這樣已經是三等生員,本身才學不佳,若不再爭那廩餼銀之類,不去考,一般縣衙也不會主動去查的。真要查,那也決計不會是李止衍一人被降為童生啊。
青鬆似是看出了墨珣想說什麼,這就接著雪鬆的話往下講:“二老爺說,那李止衍大概是被人舉報了。”
聞言,墨珣低頭輕笑,隻餘輕微的氣流聲。
雪鬆以為墨珣是知道了那李止衍沒有什麼好下場才笑的,其實不然。舉報哪是這麼容易的事?更何況還是這種不露麵不實名的舉報。雖然舉報情況屬實,但會這麼被縣令捂住的,那必定是身份不一般的人。
就是不知道舉報人是倫沄嶽還是書院的山長了。
倫沄嶽雖然有舉人身份且在臨平縣難得,但縣令也不見得要買他的賬。而且墨珣總覺得倫沄嶽的性子不像是會為了這事又跑一趟的人。若說是梧村書院的山長,那可能性就更大了。畢竟山長曾言明他與縣令是同窗,兩人的關係好到甚至可以私下裡請縣令過來當裁判。
墨珣也不再去想究竟是誰舉報的,是誰都無所謂了。反正按照李止衍那性子和腦子,應當會直接懷疑是倫沄嶽做的。但倫沄嶽畢竟與素程素華不同,這事一出,他必定已經想好了應對之法。
一說到李止衍,墨珣便覺得此人就是嘴碎,不經腦子還愛說些亂七八糟的話。
想當初若不是他在墨珣離開時說什麼“能言善辯,與人頂嘴,嘴快話多,惹人討厭”這種話,墨珣也不會當場跟他起爭執。這一鬨又惹了李止衍怒火衝天,將素程素華也一並轟出了學堂,緊接著才引來了倫沄嶽,之後又讓山長看透了為人……
像這次李止衍被書院勸退,若是安安靜靜地走倒也罷了,可他偏偏就要擺出一副高姿態來。或許是想走得體麵些,亦或許是想讓書院迫於輿論的壓力將他召回去……
墨珣直搖頭,心裡卻想著:這嘴上沒個把門,當下就給自己招來了禍事。
他們這邊聊著聊著,就聊到了墨珣此次通過院試的事。
因為墨珣的去信是與院試的名單前後隔了幾日到的,所以倫沄嵐在來之前就已經知道墨珣是一等生員的消息了。
“爹爹是不是很開心?”墨珣聽青鬆說完,便咧嘴笑開了。不知怎麼,總覺得自己的作為能夠讓人有所期待是一個很值得高興的事。
“這是自然。”青鬆也笑了,“少爺太厲害了,家裡都很高興呢。”
墨珣彎了眼睛,不敢細問舅舅那邊知道素程素華落榜了是個什麼表情,權當那事兒不存在好了。有些事不該他考慮的,他就不多想了,免得給彆人添堵。“你們用過飯了嗎?”
“申時到國公府時已經由管家領去用過飯了。”雪鬆連連點頭。
“夫人與國公夫人見禮之後回到院裡也用過一些了。”青鬆補充道。
墨珣“嗯”了一聲,差不多可以吃晚飯了,該把倫沄嵐叫起來了。“那就把爹爹叫起來吧,彆讓他睡太久,省得晚上再睡不著。”
倫沄嵐在船上這幾天真的沒怎麼睡,除卻頭一次出遠門的原因之外,就是因為受到墨珣的信,知道兒子現在住進了國公府裡頭。國公府是個什麼光景?那就是隻能在戲文裡頭聽到的,他甚至都想象不出墨珣一個人沒人看護會如何。
今日好不容易到了國公府,兒子卻上學去了。他又從國公夫人那裡聽了些事,心裡沒個主意,但一貼到被褥,仍是沉沉地睡了過去。直到青鬆來喊,他都有些晃神。
“夫人,少爺喚您吃飯了。”青鬆又補了一句,提醒倫沄嵐,墨珣此時已經回來了。
而墨珣正站在屋裡的外間,沒有往裡走。他雖說跟倫沄嵐有血緣關係,但閨房什麼的總歸還是避開些好。
“珣兒回來了?”倫沄嵐這才回神,“怎麼不早些把我叫醒呢。”他隨意撥了撥頭發,本來隻想著小眯一會兒,所以是合衣躺下的,這會兒直接起身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