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珣聽見了, 卻並沒有多大反應。不知為何, 他竟像是心中早已有了定論一般。
當初他從臨平鄉親口中得知自己得了“解元”之時, 也隻是淺淺的歡喜。而進了倫沄嶽家中, 中舉一事便像是被發酵過了一般。周圍的人仍欣喜若狂,但他卻已經置身事外。
此時聽丁成英這麼說, 他反倒不覺得有什麼意外。不過……墨珣側過身子,見丁成英不住地用餘光瞄自己, 當下便知他是在擔心自己。“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比起在貢院中死去的考生, 我此時尚有命在,不過是兩年後再考上一次罷了……”
既然這次都得了解元,下次哪怕隻是中舉也不錯了。
當然,這等滅自己誌氣的話, 墨珣並沒有說出口。丁成英因為在駕車,也不敢一直盯著墨珣瞧。畢竟此處是在懷陽城內, 街上滿是人, 萬一出了什麼事就不好了。
京裡並非不能騎馬、駕車, 隻是在特定的街道,例如某位重臣的府邸門口,或是某些重要的場所外頭,需得下馬。
林醉在馬車裡也聽到了兩人的談話, 兩人在談論建州鄉試的事。墨珣年紀小, 那個侍衛應當不會沒事跟他說這些, 唯一的可能就是——墨珣參加的鄉試。
可是, 墨珣的年紀也太……
林醉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此時他跟前還坐著國公府的小廝,自是不能表露出什麼不對的神情。雖然墨珣他們說話並未避及旁人,可他若是表現出自己在“偷聽”,那就十分不好看了。
不過,剛才那個侍衛說,建州鄉試的成績被取消了。林醉反倒有些擔心墨珣能不能受得住。
“先送林少爺回府。”墨珣想好了,此時還不到下衙的時辰,他先把林醉送到林府之後再過來報官。反正他報官隻說自己的事,林家想怎麼做也不礙到自己什麼。再說了,林醉又不是他,看起來長得不矮,但抱起來也沒幾斤,比起薑偉平那是差遠了。
“是。”丁成英這就駕著馬車往林府趕。
懷陽內城統共也就這麼大,不多久便到了林府門口。因為這次他們駕的是帶了國公府標誌的車子,林府的門房趕緊讓家丁進裡頭通傳,而自己則飛快地迎了出來。
越國公府與林府素來沒什麼交情,而現在竟駕了馬車過來?門房雖然心裡泛著嘀咕,但卻不敢怠慢。他先上前見禮,之後便接過了丁成英手中的韁繩。
墨珣和丁成英從轅座上下來,之後小廝便扶著林醉出來了。
“大少爺!”門房一怔,竟是沒料到林醉會從越國公府的馬車上下來。
“垣伯。”林醉見到家裡的人,總算安心了。
垣伯又往旁邊多看了幾眼,見隻有林醉一人,驚愕之餘卻沒多問,隻要引著墨珣他們一同進府。
墨珣當即搖頭,止住了垣伯的動作,“我們就不進去了,還得趕去衙門一趟。”說著他便轉而對林醉道:“你進去吧。”
林醉又道了謝,這才看著墨珣他們的馬車往懷陽府衙門去了。他原是想與墨珣多說幾句的,但見他似乎並不是很有意願交談的樣子,隻得作罷。
林醉現在行動不便,隻得等府裡派人出來接。垣伯站在林醉後頭,原是想問問怎麼會隻有林醉孤身一人,他又是怎麼會與越國公府搭上關係。但卻也知道自己的身份,隻好奇,卻不敢開口。
剛才的人進去通傳過之後,一身著丁香色廣袖曲裾的男子從長廊的末端快步走了出來。
“爹。”林醉見到人,剛想邁腿,臉卻瞬間皺了起來。
程雨榛見狀,立刻意識到林醉許是身體不適,便讓小廝上前將林醉攙扶過來。
先頭還沒覺察出異樣來,等林醉一靠近,程雨榛才發現林醉穿著的衣服似乎並不是自己的。而且林醉頭上的發簪,並非出自他們林家。
程雨榛心中駭然,卻不敢當著眾人的麵問,隻讓人快些將林醉扶進偏廳。
林醉被扶著坐下之後,程雨榛又讓小廝出去門口守著,“到外頭去看著,彆隨便讓人靠近。”隨後,程雨榛便掩上了門。
林醉坐在椅子上,就看到一臉嚴肅的程雨榛快步走了過來,在他身上四處檢查。首先一掀開袖子就看到林醉手腕處的捆痕,程雨榛嘴唇有些顫抖,“你這是……”
“爹,我沒事。”林醉知道他爹必定是想到了什麼可怖之處才會露出這樣的神情,忙拉住程雨榛,“我們下了船之後路上遇上山賊,但是所幸被越國公府上的少爺救了。”
“當真?”程雨榛雖然看得出林醉是沒出什麼事,但這衣服也變了,發飾也換了……程雨榛聽了林醉的話,剛放下心來,此時轉念一想,問道:“越國公府上哪來的少爺?”
林醉被問得也不知該怎麼說,“我隻聽見那人喚國公夫人‘爺爺’,具體是何緣分,我也不懂。”
好在程雨榛也不是很在意,隻覺得林醉碰上了山賊還能好端端回來已是祖上積德了。
“爹,府上應當派人去報官。隨行的家丁、小廝,有些應該還活著……”
程雨榛這才連連點頭,“你且細說,我派人去。”程雨榛說完便讓人進來了。
因為林醉沒事,額上的印記完好,報官也不打緊。更何況他又是被越國公府的人救下了,萬一有什麼閒言碎語,不還有越國公頂著嗎?程雨榛正是想明白了這點,這才使人報官。
林醉記得的事情並不多,甚至連事情發生在哪裡也不認得。
家丁聽完了林醉的話,這便告退,需得趕在下衙之前報官。
“爹,我腳崴了。”林醉把自己還想得起得事情說了,這才想起右腳還疼著,覥著臉對程雨榛說道。
程雨榛拿林醉沒辦法,趕緊又派人去請郎中。
而昌平郡君也聽聞林醉回來,雖然不如程雨榛趕得急,但也進了偏廳。“乖孫回來啦?”
“爺爺。”林醉本是要起身的,但一站起來便又疼了一下,重心不穩地跌回了椅子上。
昌平郡君“哎喲”了一聲,“怎麼了這是?”
“不礙事,就是腳崴了。”林醉本來是想瞞著昌平郡君的,卻沒想到自己的腳不爭氣。
“趕緊叫人來看看。”昌平郡君這就立到了林醉跟前。
“爹,我已經派人去請了。”
在等大夫期間,林醉知道瞞不過,就又把發生過的事說了一遍。得了昌平郡君一聲“阿彌陀佛”,“等你腿好些了,你與我一同備些禮上越國公府走一趟。”
“是。”林醉這時才想起墨珣一對越國公介紹自己的時候,越國公便說了他是昌平郡君的孫子了。“對了,國公夫人似乎認得爺爺呢!”
“你還見到他了?”昌平郡君一怔,不多時便笑了起來,“老朋友了,但是有些年頭沒見了。”
林醉點頭,老一輩的事情很複雜,昌平郡君若是願意說,那肯定會告訴他的。更何況還說了明天要上門拜訪,想必沒有結仇。
“不過越國公膝下無子,倒是哪來的孫兒,如此英勇?”昌平郡君也有些好奇。
林醉麵上有些赧然,也不知想到了什麼,這就低下頭不再言語。
墨珣到府衙的時候,府尹還沒下衙。因為丁成英帶著越國公府的牌子,墨珣進去也沒怎麼等,懷陽府尹韓博毫便親自出來了。墨珣就算舉人身份不在,但生員身份尚存,不需下跪。
然而韓博毫也不在意這些,畢竟有越國公的麵子在。韓博毫細細問過了墨珣遇上山賊的情況,但心中仍是疑惑得很。畢竟墨珣他們出事的地點已經是京都地界了,更何況臨近過年,京中戒備也更是森嚴,按理說山賊在這種時候應當是不敢隨意靠近京城的。但墨珣說得有理有據,韓博毫便讓文書將這個案子記錄下來。
不多時,林府派來的家丁也到了。所言不如墨珣詳細,但卻表示府中有數名下人仍在城外。
韓博毫先頭見天色漸暗,原是想放到明日再處理,卻不料還有活口,這邊糾集了一匹官兵出了城。墨珣形容的位置很是好找,就在官道上頭,而林府的大少爺也是走的官道遇上那批匪徒的。這就不需要墨珣帶路了,韓博毫讓墨珣與林府的下人都先回去等消息。
等墨珣再次回到國公府,越國公已經從宮中回來了。趙澤林也已經給墨珣他們準備好了接風洗塵宴席,雖然隻是四個人用,但還是擺了很多菜。
席間,墨珣主動表示自己已經知道“解元”身份沒了,也省得兩位老先生欲言又止。他倆見墨珣真不當回事,便也直接略過這茬,繼續吃菜。
墨珣在回程途中遇上山賊的事雖是趙澤林告訴越國公的,然而具體情況卻是由陸雲書補充。陸雲書把墨珣形容得非常厲害,甚至將墨珣殺死匪徒的樣子形容得是世間罕有。越國公說起這事時為墨珣感到驕傲,然而他卻仍是十分嚴肅地警告墨珣,“以後萬一再有這種情況,不要逞強,一定要量力而行。”
墨珣自然點頭應了,這次他也是估算過的。他對於自己的命,可比任何人都在意,絕不可能把自己置於險境。“這樣說來,我是否應該跨跨火盆?”
越國公“哎”了一聲,擺擺手,對這等事並不在意。
趙澤林接著說道:“你祖父當年帶兵打仗回來可從來沒跨過火盆。”信則有,不信則無。
墨珣聽出了趙澤林的意思,也不再揪著這點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