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國公這時便從主桌處走了出來,順著韓博毫的話往下說:“來人,將鬨事者拿下,扭送府衙。待明日韓大人升堂候審。”語畢,越國公衝身旁的韓博毫拱了拱手,也不管呂克複如何,隻邀著韓博毫往席間去了。
墨珣聞言,也不再與呂克複多說,隻瞟了他一眼之後便轉過身朝著越國公的方向去了。
呂克複聽到“扭送府衙”,又見到院子周圍有些人圍了過來,登時一懵。但墨珣近在眼前了,倒不如……
因為院子裡擺了酒席,賓客一多,侍衛倒也不好直接從賓客中間穿插過來,這就給了呂克複時間。他忽然瞋目圓瞪,大叫了一聲。周圍的賓客一時沒了防備,倒被他嚇了一跳。
隻聽呂克複又喊道:“墨珣小兒構陷於我!”之後,他便朝著墨珣猛地衝撞過去。
賓客嘩然,麵露驚恐。然而越國公府的侍衛卻緩不濟急的樣子,看得屋裡的外命夫也跟著掩住了嘴。
倫沄嵐一直不放心,但趙澤林按著他不讓他動,他也隻能憑著外頭的聲響來判斷墨珣此時的情況。
外頭一出動靜,趙澤林便低聲對倫沄嵐說了——你此時露出任何神情,日後都會被眼前的人誇大著傳出去。要做到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否則就是在給墨珣添麻煩。
倫沄嵐這才強打起精神來應付眼前的外命夫。
“墨珣小心!”薑偉平大喝一聲,從椅子上起來,卻明顯趕之不及。
墨珣覺察到身後的異動,在電光火石之間,他就預判出了呂克複的行動軌跡,閃身一避。趁著呂克複撲過來的當下,躲開了呂克複的衝擊。而侍衛則是一見呂克複發難,立刻緊著往墨珣那處趕。
縱使心中明確知道墨珣不會受傷,但怎麼說墨珣都是少爺,侍衛們這樣不緊不慢讓旁人瞧去像什麼樣子!
呂克複雖然衝得快讓墨珣躲開時雖然一頓,但畢竟是武生,反應及時,又朝墨珣撲去。墨珣左躲右閃,就是不出手。呂克複逮了幾下,連墨珣的衣袂都沒摸到,也算是整明白了——墨珣就是在逗他玩兒。有了這層認知之後,呂克複四下看了看,衝向了離他最近的飯桌。
賓客一見呂克複過來,那便趕緊躲開,這也順了呂克複的意。他眼裡透著紅光,掀起桌麵就朝墨珣的方向丟去。
墨珣原是想著韓博毫既然都開了口,那這事兒就移交官府處理,他也不便再與呂克複動手。畢竟韓博毫作為懷陽府尹,主管的就是這塊。雖然墨珣的師父曾對他說過要“得饒人處且饒人”,但也教過他:切莫對敵人婦人之仁。東郭先生的故事應當耳熟能詳,你饒他一命,他反咬你一口的事也並非罕見了。
在呂克複動作之際,墨珣反複思量著自己是否與呂克複有過過節。然而無論墨珣怎麼想,他都不記得自己曾在建州見過此人。呂克複未曾在建州官學就讀,那麼墨珣便也無從認識他。
還在建州時,墨珣除了上學下學,幾乎也沒到哪裡去,從未與人起衝突。實在理不清這呂克複究竟對自己哪來這麼大的怨氣了。
原先與呂克複同桌的幾個雖然與呂克複有些交情,但此時那點兒交情並不足以讓他們陪呂克複一同被看押起來。再加上呂克複一向自命清高,同鄉之中也早有人看他不順眼。雖不至於落井下石,但也絕不會為他出頭了。
墨珣敏捷地避開了呂克複甩過來的碗碟,“呂兄,我勸你最好還是不要再輕舉妄動了!”他眼見著認親宴遭到破壞,心情並不好。畢竟這宴會是越國公府上上下下籌備了很長時間的,無論是倫沄嵐還是趙澤林,越國公或是倫沄嶽,大家都為了這次認親宴忙裡忙外了很久。
墨珣知道倫沄嵐其實並沒有執掌過這麼大的宴會,這次趙澤林幾乎是手把手在教,倫沄嵐也學得十分用心。他不想這次宴會被破壞,卻又實在控製不不住自己的脾氣。如果他早一步知道呂克複是這種性子,那他就不會去反諷呂克複,後頭也就沒這麼多事了。
墨珣這句話非但沒有讓呂克複停手,反而猶如火上澆油一般。呂克複這就又瞄上了另一張桌子。
院子裡的賓客有一大部分都是武生,此時也不顧是不是落井下石了,畢竟有韓博毫和越國公開口,他們一一要上前去拿下呂克複。
而墨珣一看呂克複偏過頭,就了解了他的意圖,頓時氣都不打一處來。墨珣速度快得很,朝著呂克複衝了上去,順勢一躍而起,將呂克複踢倒在地,與此同時,他乾脆將呂克複踩實了。呂克複掙紮了幾下,根本奈何墨珣不得。墨珣此時如同武舉考試所用的千金石一般,無論呂克複如何推搡仍是動彈不得。
墨珣心情本就不好,見他還敢反抗,腳下位置一變,挪至他脖頸處,“我奉勸呂兄,最好不要再亂動。我自問與你無怨無仇,甚至將請帖親手交予你,然而你卻用來擾亂宴會;在朗朗乾坤之下隨意曲解聖意;於眾目昭彰之時散布謠言,陷我於不忠不義……”墨珣腳上使力,雖不致死,但也不讓呂克複太過舒坦。他邊說邊搖頭,“你,實乃同鄉之恥!”
呂克複說不出話來,讓墨珣這麼踩著,也顏麵儘失了。等到國公府的侍衛將他按住,墨珣才鬆了腳。
“少爺沒事吧?”丁成英見墨珣臉色不大好,應該是氣得不輕了。
越國公府的侍衛都知道墨珣的性子,麵對一眾匪徒也麵不改色,必定不會被這鬨事同鄉嚇到,唯一的可能就是給氣的。
“沒事。”墨珣擺擺手,抿嘴扯出了一抹笑。卻在薑偉平迎上來之際,看著受驚的賓客和滿地的破碎的碗碟,咬住了下唇。
趙澤林聽到瓷器破碎的聲音之後便站到了門口,見鬨事者已經被侍衛拿住,就命下人將院子裡收拾妥當,重新上菜,並一一安撫賓客。
薑偉平反複打量了墨珣一陣,以為他是給嚇到了,趕緊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我沒事。”墨珣伸手擋開了薑偉平的動作,又堆上了笑,拱手對賓客致歉。“實在抱歉,讓大家平白受驚了。”
這事還真不怪墨珣。
賓客先是嚇得不行,但此時呂克複已經被拿下了,那他們便也順著家丁的指引坐下。
“真沒事?”薑偉平有些不放心。
“真沒事。”墨珣搖搖頭。薑偉平不知道自己殺山賊的事,那自然就以為自己頭一回見到這種場麵。墨珣心中感念,卻隻拍了拍薑偉平的胳膊。“今日著實不便,屋裡還有好些大人,我需得進屋了。”
薑偉平本就是不拘小節的人,墨珣這麼一說他就懂了,忙點頭對墨珣說:“行,你趕緊進去吧。”
等到院子裡又恢複了原狀,一眾賓客才又吃吃喝喝起來。
墨珣回到屋裡,站在越國公身邊向屋裡的一眾大人賠罪。
在座眾人自然各有各的想法:無論那人鬨事成功與否,越國公府的帖子一出,墨珣便已經是越國公的乾孫子了,這認親宴也不過走個形式罷了。再加上鬨事的由頭簡直可笑,也沒人會當真。
大家都不當回事,這就有人錯開了話頭,提起了墨珣在上元節猜中的那個燈謎來。
當然,提起這個燈謎的是翰林院的紀大人。燈謎原就是他出的,當時翰林院的一眾同僚都讓這個燈謎難住了,直到墨珣將謎底解開,翰林院的同僚們才知道謎底。
墨珣一看紀大人的神色,便知道他想聽什麼,這就順著他的話把這謎麵誇了個遍,而後又說這謎出得刁鑽,一般人不會往這方麵去想。
呂克複這段插曲之後,趙澤林原先備下的節目便開場了。一時間鼓樂齊鳴,輕攏慢撚,吹拉彈唱,桌上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等到主客儘歡之後,墨珣隨著越國公和趙澤林將來客一一送走,越國公這才讓墨珣跟他到耳房去。
越國公應該是要問呂克複的事……墨珣低眉順目地跟著越國公去了耳房。
“怎麼回事?”越國公坐下之後,便指著前麵的小圓凳,讓墨珣坐下答話。
墨珣抿著嘴沒吭聲。
“到底怎麼回事?”越國公雖然一直在廳裡,但也知道墨珣並不是愛惹事的性子,但外頭發生了什麼事他總得問問。
“我……”墨珣讓越國公這麼一問,卻有些不知從何說起。雖然越國公的語氣並不是在興師問罪,但墨珣卻反省了起來——自己實在是太沉不住氣了。“我在院子裡與同鄉敬過酒之後,原是要進屋的,但那個呂克複……”
越國公正聽著呢,墨珣忽然就不說話了。越國公挑眉道:“繼續說。”
“他說我‘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越國公眉頭一蹙,“你們曾有過節?”這也不對,若有過節,墨珣應當不會不記得。不過按照墨珣的描述,那呂克複出言譏誚於墨珣,那必定是早早就已經瞧墨珣不起了。
“沒有,在去會館之前,我並未見過他。”墨珣直搖頭,這才是他真正想不通的地方。而呂克複口口聲聲說自己鄉試作弊,致使解元身份不再,這聽起來就像是個尋釁鬨事的借口罷了。
“之後呢?”越國公又問。
此時,趙澤林將一應事宜都交代給倫沄嵐,也進了耳房。越國公見趙澤林進來,衝他點了個頭。趙澤林也不搶話,隻坐在越國公身邊,聽他們爺孫倆說話。
“他說那句話的時候,我離他有一定的距離,想來他身邊的人應該也都聽見了。”墨珣這就如實回答。可此話一出,墨珣也品出不對勁來:呂克複身邊的人都聽見他說自己的不是,但大家卻都當作沒聽見?墨珣對自己的耳力還是信任的,隻聽見呂克複說自己,那就是隻有呂克複一個人。
墨珣忽然又不講話,越國公和趙澤林也從他的反應裡覺察到了。
“你彆想太多,應當是些流言蜚語。”趙澤林寬慰了墨珣一句。
應當是因為建州鄉試成績全數作廢的緣故。
其實成績作廢並不針對墨珣一人,當時建州鄉試一共取了三百名舉人。而聖旨一下,這三百人的鄉試成績全部取消。隻不過因為墨珣是解元,所以總會被人當成靶子。
墨珣其實並不是很在意這個解元身份,對他來說連狀元都不是很重要的。除了一時風光之外,墨珣也覺得這個身份能給他帶來什麼實際上的利益。真正有用的應當是實權吧,隻有實權在手,一切才有可以謀劃的餘地。
縱使不在意,但也不想讓人拿出來做文章。
“你當眾跟他起衝突了?”越國公所想與趙澤林一樣,那呂克複應該是認為墨珣作弊,才會出言譏諷。
墨珣搖頭,“沒有,我當時離他尚有一定的距離。”
這就奇了!越國公怎麼想都覺得不對,這人既然瞧不上墨珣,那又為何接了墨珣的帖子來參加宴會?難道是早有預謀?想在一眾朝臣麵前讓墨珣難堪?越國公無法想象呂克複看著三十好幾了,怎麼會跟墨珣一個小孩兒過不去。
“我隻是說了句‘想君小時,必當了了’。”墨珣說完又頷首低眉地小聲補了句,“沒說出聲兒,就是個口型。”
趙澤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啊!”太皮了。
“咽不下這口氣。”墨珣小聲嘀咕道。這就跟啞巴吃黃連是一樣的,既然自己有苦難言,那不如也膈應膈應他。
越國公聽完了墨珣的話,想著這事兒確實不賴墨珣,而墨珣應了呂克複的那句也沒什麼問題,“明日讓管家陪你上國子監報到。”語畢,越國公便擺擺手讓墨珣回去休息去了。
這個認親宴上的插曲雖然在當時讓賓客都無視了,但賓客們在回去的途中就開始討論起來。因為人一多,所以什麼想法都有。
同鄉都知道薑偉平跟墨珣交好,若不是薑偉平的緣故,他們也沒這個機會參加宴會。所以回程的路上大家也都拉著薑偉平說話,卻隻字不提呂克複。
“爹。”程雨榛在馬車裡輕輕喚了一聲正在閉目養神的昌平郡君。
“嗯?”昌平郡君並未睜眼,隻是繼續靠在軟墊上。
“今天的事……”程雨榛覺得那個墨珣看著似乎……挺倒黴的。
昌平郡君張開眼,“今天的事怎麼了?”
“那墨珣似乎運勢不佳的樣子。”不然怎麼考上個解元還丟了,認親宴上還遇著有人鬨事,進懷陽時還遇上山賊了?
“時運未到罷了。”昌平郡君的想法與程雨榛的明顯不同。他並不懷疑墨珣解元的身份,也不覺得認親宴上這人鬨事對墨珣造成的影響是負麵的。若說進懷陽遇上山賊,那也是林醉的運勢不佳,人家不還全須全尾地把林醉從山賊手裡救出來了嗎?
遇上山賊並不倒黴,倒黴的是你根本沒能力從山賊手裡逃脫。
昌平郡君掩麵打了個嗬欠,對程雨榛說道:“也算是個不錯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