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澤林在一旁看著,也不靠很近,正正好能看到畫的位置。墨珣的手很穩,且勾線流暢,筆觸細膩,粗細一致。趙澤林微微挑眉,顯然沒料到墨珣竟然還有這麼一手。
隻是勾線,墨珣便用去了三個時辰。而趙澤林倒沒有像墨珣一開始認為的那樣,隻看了一會兒便走,而是一直在書房裡呆到有小廝來提醒該用午膳了,這才同墨珣一起出去。
下午墨珣將餘下的線條勾畫完畢,等墨跡徹底變乾,他才重新取了紙覆在勾線完成的草稿上。上色,則采用勾填法,需要將顏色的深淺、濃淡都畫出來,而還要注意厚薄及明暗的變化。
這幅畫一直攤在書桌上,直到昌平郡君生辰宴的前一晚,墨珣才將此畫徹底完工。但完工之後,墨珣才猛地想起,此時托片和立軸怕是來不及了。
趙澤林拿到畫心的時候有短暫的失語,主要是墨珣這幅畫,與傳統的水墨畫又有不同:色彩鮮亮,所用的色係和配色都很是協調。先不說壽星公如何,畢竟也沒人見過,可壽星公腳旁的仙鶴當真是栩栩如生了。每一片羽翼都帶著特有的光澤,仿佛真實存在的一樣。而壽星公衣服上的褶皺處理得也十分靈動,臉上慈眉善目的,帶著笑容,當真是猶如要從畫中走出來一般……
墨珣仙鶴畫得好是理所當然的,畢竟當年玄九宗養了好幾隻,他剛進宗門的時候就被派去喂仙鶴了。喂仙鶴算是個輕鬆活兒,還有其他的弟子被派去負責靈田啊,喂靈獸啊,那些才是麻煩事兒。
而壽星公……他是照著宏吉大師的臉畫的,隻是畫得再老一些,再添上幾筆——額部隆起,乃一白須老翁。
說實話,在徽澤大陸,大都是長相俊美的老頭子,像這種“佛光普照”的長相隻有從佛修裡去尋,而墨珣比較熟的,也就隻有宏吉大師了。
“郡君的生辰宴要到戊時,明日先讓管家拿去書局,看看能怎麼弄,就做簡單處理就好。”趙澤林的目光仍是落在畫心上,墨珣還在上頭提了字,或許是畫作太過出彩,以至於“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這八個字完全會被人忽略掉。
墨珣點頭應下了。他也沒彆的辦法,以往他的畫都是自己裱的,但明日國子監還要上課,自然是沒空了。總不至於為這麼個事跟博士請假吧?
等到墨珣從國子監下學回來,趙澤林與倫沄嵐已經上林府去賀壽了,墨珣與越國公兩人在家用飯。
林府門口有下人專門負責統計賀禮,趙澤林與倫沄嵐由林府的下人領著進了正廳,而同去的小廝則將賀禮及禮單都一並交給林府的下人之後便被人領著到林府的偏院去了。
昌平郡君見到趙澤林還是老樣子,但程雨榛對上倫沄嵐就顯得尷尬非常,兩人也隻是簡單地打了個照麵,這便分開了。
待宴會散席,昌平郡君便領著程雨榛和林醉開始與管家一起整理今日賓客的賀禮,先造冊再歸類放好。賓客的賀禮都是要讓郡君簡單地過目一下,日後若是彆人回請,也好做到心中有數。而讓林醉跟著,也是要讓他學著如何將這些東西分類:哪樣需要收起來,而哪樣可以拿出來用,有哪些賀禮收拾一下便可以轉手贈人……
“以下為越國公府的國公夫人、倫孺人以及墨少爺的賀禮。”管家見家丁將賀禮擺了上來,便拿著國公府給的禮單開始念:“百福雕花紫檀木茶盤一副,雲紋紫砂茶具一套,壽星公賀壽圖一副!”
昌平郡君看過了茶盤茶具,便曉得這就是一整套了。而後便稍稍抬起下巴,對家丁道:“把畫展開,我看看。”
因為清點賀禮時庫房裡人不算少,此時便一名小廝手握卷軸,而另一名小廝則將卷軸展開了。
“這……”昌平郡君腳下一是力,差點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林醉站在郡君身後,自然也瞧見了這幅畫。剛才聽得管家說有墨珣的賀禮,不知怎麼,他就覺得定是那個卷軸了。此時畫卷一經展開,他整個人的注意力都被壽星公的臉吸引住了——雖然眼角的皺紋不少,但笑容卻十分和藹,也很是溫柔,臉上似乎透著“長壽”的痕跡。膚色如同他手中的仙桃一般白裡透紅,兩眼仿佛兩彎倒扣的新月,而他甚至能隱約感覺畫中人帶著爽朗的笑意正駕著祥雲朝著自己飄過來……
與那幅蘭花完全不同的技法……林醉是頭一回看到這樣的畫,除卻一開始的震驚外,餘下的便是驚奇了。
昌平郡君與程雨榛的想法自然與林醉差不多,他們一時間也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形容。昌平郡君不愧是見多識廣,很快收斂心神,轉而去看落款,想瞧瞧究竟是何人所作。若不是專門去尋落款,或許根本就注意不到,壽星翁給人的衝擊力太強,以至於無論是題字還是落款都直接讓人忽視了。“墨珣”“宣和九年於懷陽越國公府”。
“墨珣?”昌平郡君愣了愣,墨珣現在沒有字也不奇怪,隻是他小小年紀竟有這般繪畫功底?比起現在時興的寫意派來說,這等寫實的畫風倒是少見得很。“少見”並不是沒有,而是大多數的寫實派並不怎麼寫實,不如寫意派意境深遠、源遠流長。須臾間,昌平郡君便也不再懷疑為何當初越國公會認墨珣當乾孫子了。自是有那等少年英才。
“墨珣?!”程雨榛顯然也看到了,眼裡透著不可思議,張張嘴似是要說什麼,但最終還是閉了嘴。
昌平郡君讓人將畫拿近了細看,等靠得近了,他才發現這畫倒是沒怎麼裝裱得十分簡陋了,像是趕工而成,心中不免有了計較。剛才隔得有些遠,隻被栩栩如生的壽星翁和那個馬上啼鳴、就要振翅而飛的仙鶴給震驚到,現在才看到壽星翁身上的衣著紋飾,乃至衣擺褶皺都十分靈動,當真活靈活現。“就掛在偏廳裡吧。”
或許是因為墨珣的畫給人的視覺衝擊太過強烈,以至於後來收到的禮物反而感覺平平。昌平郡君此次生辰並非隻宴請了命夫,還請了不少商賈。商賈本就有錢,所贈禮物每樣都十分貴重,但卻沒有再出現讓他有驚豔之感。
等到賀禮全都造冊完畢,已經快到醜時了。昌平郡君這才由林醉扶著起了身,“好了,雨榛就先去睡吧。”說著,他拍了拍林醉的手。
“是。”程雨榛衝昌平郡君行了禮,而後又對林醉點了點頭,“醉哥兒將郡君送到臥房之後就回屋睡吧。”
“是。”林醉點了點頭,這就扶著昌平郡君起身往頎碩院去了。
路上,昌平郡君打了個嗬欠,林醉便笑道:“郡君其實可以早些休息,明日再清點這些賀禮也不遲。”
“哎,老咯。”昌平郡君感慨了一番,而後仿佛想起了什麼似的,問了句,“醉哥兒,我瞧你書房裡那幅畫,怎麼沒有題字落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