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林醉的表情太過嚴肅,昌平郡君竟然一時失語。好半晌,他才吐出一句,“永遠不要讓自己沒有退路,不要毫無保留地去相信一個認識沒多久的人。”
林醉一聽就知道爺爺是誤會了,但他不打算解釋更多,就讓爺爺繼續誤會好了。“我不求爺爺能幫我,但……請不要告訴彆人。”比如他爹。
昌平郡君在林醉的注視下點了點頭,仿佛拿林醉沒有辦法般歎了口氣,“你自己想清楚了就好。”孫兒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他也不再細問,左右不過就是他心裡能想到的那個法子。林醉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反而不敢向他明說。若是個十拿九穩的方法,何不早早說出來讓他安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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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節過後,會試的報名便開始了。會試的報名與鄉試相差無幾,墨珣也早早拿到考引,隻在國公府中靜待開考。
會試由禮部主持,在懷陽貢院進行。而主考官共四人,由進士出身的大學士、尚書以下副禦史以上的官員擔任。副考官有數十人,全都是翰林。
會試比起其他的考試多了“謄錄”、“校對”兩個步驟。也就是說,墨珣將卷子寫完了之後,由副考官將卷紙糊名彌封起來,再交到臨時組建的謄錄院。而謄錄院的幾百名書手將墨卷用朱筆謄錄一份,抄錄合成謄錄本,經校對無誤之後便將墨卷封存,而最終閱卷官查閱的便是朱卷。
朝廷主要是想通過這種謄錄的方式來進一步杜絕科考舞弊的行為。有的考生會在考卷上做標記;有些閱卷官識得筆記;而有些則是因為書寫不夠規整,影響閱卷官閱卷。
會試考試與鄉試大抵相同,每場考三日,先一日領卷入場,後一日出場。同時,隻取三百名貢士參加殿試。第一場考四書中其一,五言八韻詩一首、經義四首;第二場試以五經一道,並試判、策、詔誥、奏狀、章表、律賦一道;第三次考的是五道策論題。
會試開考時,天氣尚未完全轉暖。貢院號舍之中所提供的被褥亦是秋闈時的那副,夏天蓋上太熱,冬天蓋上太冷,當真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而入場時,一應舉人除了考引與家狀外,其餘一應雜物均不允許帶入貢院。所以眾多考生都穿著厚實的衣服,隻盼著能熬過會試的這幾天。而有些考生甚至想拿衣服當被子,卻因為衣服太大,有生弊之嫌,反倒是讓官兵拉了出去。
墨珣雖不怕冷,但倫沄嵐仍是將他包得嚴嚴實實,唯恐他在貢院之中感染風寒。墨珣自是不欲與倫沄嵐多做解釋,反正說再多,倫沄嵐也不會聽他的。想他這次入貢院,林府竟也沒派人過來詢問,仿佛兩家在他與林醉的親事上已經達成了某種共識一般。
因為忙著科舉,墨珣這段時間亦無暇顧及林醉。就算他有話想問,那也隻能等到考試結束之後再說了。林醉此時身份尷尬,再私自見彆的漢子已經不合適了,就算墨珣上門,恐怕林府也不會讓他見林醉的。
開考前一天,墨珣便與一眾考生一道等在了貢院門口。等主考官敲響銅鑼,官兵們打開貢院大門,考生們便井然有序地進入貢院的前院由於官兵進行搜身。
考生們大都穿得多,但進了貢院仍是需要一件件脫下再行搜身。一應考生隻著中衣,等官兵們將衣物全都查驗完畢之後才能重新穿上。墨珣經檢查之後,便順著考引上頭的標記朝著東區走去。
他們此時雖然是先入場,但等到所有考生都落座之後,副考官們便開始挨個號舍發放試卷和蠟燭,筆墨則是早早就擺放在號舍之中了。
與所有的考生一樣,墨珣一拿到試卷,便快速地將上頭的火漆拆掉,開始查看這第一場的考題。
此次四書考的是《孟子》中的《莊暴見孟子章》,此章主旨是通過齊宣王“好樂”,從而引出“與民同樂”的思想。由“獨樂樂,與人樂樂,孰樂”到“與少樂樂,與眾樂樂,孰樂”,最終才將“與百姓同樂,則王矣”這一結論說出。
孟子為齊宣王闡述了“與民同樂”和“王獨樂”兩種不同的統治方法,最終在百姓之中會出現怎樣的反應。以此來使齊宣王認識到“與民同樂”才是使百姓歸順的最好方法。
五言八韻詩則是白居易的《錢塘湖春行》,考生另作詩時,韻腳需在平聲各韻中出一字,且詩內不許重字;題目用字亦,必須在首兩聯點出②。
經義四首,第一題考的是《易經》第五十七卦,“巽卦”。巽為風,巽上巽下。一則考記憶,二則考理解。
第二題為《論語·雍也第六》“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對於有中等才學的人,可以同他講更深層的學問。《論語·先進篇》,孔子曾經針對同一個問題給了兩個學生不同的回答,說的正是因材施教的道理。
第三題為《左傳·閔公元年》中“戎狄豺狼,不可厭也:諸夏親昵,不可棄也;宴安鴆毒,不可懷也”一句。尊勤君王,攘斥外夷。維護周王朝統治的同時,並不兼並諸侯,隻對外擴張,掠奪蠻夷之地。此為春秋之義,民族之義,乃天道也③。
墨珣背誦經書是建立在理解的基礎上,這就使得他做經義題的時候事半功倍。往往一看到考題,他心中就已經湧現出整篇的文章與文章的主旨。為了避免有所遺漏、陷入局限,墨珣甚至在一個觀點之上再建立新的觀點,但並不脫離原題。
昌州天氣冷,號舍又有沒遮擋,到了夜裡,那薄被果真無甚用處。墨珣熄了燭火之後便禪坐著以靈力來抵抗寒意,但其他的考生就沒有他這般能力了。
翌日,墨珣便隱約聽到附近考生此起彼伏的噴嚏聲。
按理說,京裡的貢院就在天子腳下,貢院給考生提供厚一些的被子也不為過。然而宣和帝本身並不喜歡死讀書的文生,便借此來變相地考察考生的身體狀況。畢竟如果一個考生身體太差,是無法從這樣的考試環境中脫穎而出的。
因為會試與鄉試考題類型,墨珣心中也有了底。等到三日過後,副考官將墨珣的卷子與草稿紙糊名彌封,墨珣便在號舍之中安心地等著出場了。
今年會試的時候忽然有些乍暖還寒,倫沄嵐在國公府裡仍是擔心墨珣會被冷到。所以等到國公府的侍衛要去接墨珣的時候,他又仔細地讓侍衛在馬車上放了小爐子,邊燒水邊取暖。
等墨珣從貢院出來,侍衛忙引著他上了馬車。
倫沄嵐原要跟來,但趙澤林卻說墨珣年紀也不小了,都考到會試了,當爹的還這般不放心。倫沄嵐方才作罷,隻讓青鬆跟去。
墨珣一上馬車,青鬆便手腳麻利地用帕子沾了熱水給墨珣擦臉。墨珣隻覺得這熱巾一敷上臉,當真是通體舒暢。
“少爺這幾日在貢院裡可還好?”青鬆剛把絞好的帕子貼上墨珣的臉,就讓墨珣自己接過去了。而墨珣的臉被帕子擋了,他又穿得厚實,青鬆著實沒法判斷出墨珣此時的情況。
青鬆隻是下人,自然不敢問墨珣答題答得如何,隻撿了彆的來問。
“挺好的。”墨珣直到手中的帕子不再燙了,這才還給青鬆。“不用擔心。”
青鬆接了帕子,這就重新放進熱水裡,絞過之後再次遞給了墨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