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甫一開始聽說錢正新病故, 還不覺得有什麼。可不多久,便又聽聞宮裡換了幾個術士,不由得心下一緊。
這些術士無論是來是走, 都十分神秘, 哪怕是知道換了人,林奕甫卻也摸不清他們到底是死是活。
而且,宣和帝對這些術士可以說是極好的, 吃穿用度就不說了,甚至連伺候的宮人、內監都不在少數。倒也不總是術士親自上欽天監來,多的時候都是宮人與內監過來, 所以林奕甫也並不是很能分辨得出宮裡究竟有幾個術士。
再加上, 宣和帝對這些術士雖說十分看重,但看得也緊,哪怕這些術士能夠四處走動,但活動範圍卻十分有限。
先帝曾經求仙問道,死前也不忘服用丹藥。可但凡見過先帝最後一麵的人都知道, 先帝死狀淒慘,正是七竅流血的樣子。雖不及市井傳聞那般, 也不若錢丞相可怖, 可正常仙去不是這副光景。
所以宣和帝雖也開始沉迷修仙煉丹, 卻也礙於天下悠悠眾口,隻是私底下辦起來罷了。
叫林奕甫來看, 宣和帝本來就沒打算讓這些術士活著離開皇城。不論他們能否給自己煉製出仙丹來, 最後等待他們的都是死路一條。
那些術士, 每為宣和帝煉製一味丹藥都會按照一定會親身嘗試一番,而錢正新死狀如此淒慘,想來那些術士的下場恐怕也好不到哪裡去……
除非,宣和帝是刻意讓那些術士研製的毒藥……
但這事兒怎麼想都不大可能!
林奕甫已經顧不上去想那些術士如何了,他此時隻覺得自己心有餘悸——當初,宣和帝主動召了自己去問,又主動給了藥……他是想都沒多想就轉手交給了醺哥兒服用了。
好在墨姑爺見多識廣、妙手回春,才得以讓醺哥兒撿回了一條命。
墨珣的消息自然不如在宮裡的林奕甫靈通,而宣和帝本就有意隱瞞,又怎麼能叫外頭的人知曉?哪怕真被人發現,礙於宣和帝的淫|威,也要把話都爛在肚子裡才是。
如果墨珣知曉了,怕是絲毫不覺得奇怪了。
本來這些術士辦事不力,煉製出來的丹藥隻有短期的功效,卻會讓人下場更加淒慘。
這算個什麼玩意兒?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這不就跟一個平日裡時常為貧民百姓施粥的人,暗地裡卻奸|淫擄掠一個樣兒。
不過,雖說術士是個高危職業,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哪怕知道宮裡死了人,但還是有源源不斷的術士湧進到宮裡來。
當然,有些也並不是全然是為了宣和帝的重賞。
除卻一部分欺世盜名之輩、想進宮享受榮華富貴的騙子之外,確實有一些術士有那麼多點兒真才實學,進宮正是為了一展抱負。
畢竟,如果在宮外,有些煉丹的材料並不是那麼容易獲得;可若是在宮裡,隻要跟宣和帝提上一句,那宣和帝便會派人給這些術士提供無數的便利。
宣和帝給林醺的丹藥算不上是猛藥,而是與他自己吃的一樣。而他將術士養在宮裡,主要也是為了方便針對自己的身體狀況而不斷地調整丹方。
大行皇帝原本留在宮裡的那些有關煉丹的書籍和手劄在先帝駕崩之後便已銷毀了大半,但有些則是按照先帝的遺願送入了皇陵陪葬。
宣和帝為了獲得這些手劄,乾脆就讓人到皇陵裡去,將先帝用來陪葬的那些個丹藥都取了出來,然後又讓人交給宮裡的術士,叫他們將丹藥的主要成分解離出來。
隻單單是這一項,就耗去了近十年的光景。
所幸先帝與宣和帝不同,先帝煉製和服用丹藥是完完全全擺在明麵上的,這就倒是讓宣和帝將先帝的丹方複製出來這件事變得容易多了。
宣和帝也知道先帝的丹藥並不管用,最後才會輪到自己登基即位,但先帝總歸是研究了大半生,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總好過讓宣和帝自己摸著石頭過河。
除了讓術士想儘辦法推敲出了一些之外,宣和帝還讓人到民間去,將民間的一些野史秘傳搜羅起來送進了宮裡,甚至還私下裡派人前往彆的國家去找尋那些隻存在於字裡行間的秘境、仙山。
宣和帝還算是個明白人,知道自己收羅進宮的這些術士不可能直接就拿出什麼“仙丹”給自己服用。所以,對上了這些術士,他也是給足了耐心。可這麼多年過去了,宮裡也換了一批又一批的術士,卻仍沒有人能給宣和帝交出一個滿意的“答卷”,這著實令宣和帝感到十分的憤怒。
*
林醺回到林家之後,林奕甫一顆選擇的心仍是沒有徹底放下,就擔心不知道什麼時候宣和帝忽然又把他叫到跟前去了。
林奕甫身為一個七品的靈台郎,本來就沒什麼機會在宣和帝麵前露臉,如果不是宣和帝主動把他召到禦前,林奕甫肯定是有多遠就躲多遠的。
並不是所有的官員都喜歡往宣和帝跟前湊,像林奕甫活到了這個歲數,心裡想的也不過就是安安穩穩到致仕罷了。什麼升官發財還是算了吧,林家本來就再風尖浪口,這才剛把“第一皇商”交出去,免了各方的猜忌和針對,可彆又沒得惹禍上身。
人呢,就是越怕什麼就來什麼。
林奕甫謹小慎微地在欽天監裡忙活,卻還是讓宣和帝叫到了跟前去。
術士們為宣和帝煉製的每一爐丹藥,全都是記錄在案的。賜給林奕甫的那些,宣和帝偶爾會翻看記錄,免得被術士給蒙蔽了。再者,這次因為錢正新的事,他高興是高興了,但高興過後,卻不知怎麼,心裡有著明顯的空虛。尤其是見到了那些術士,在宮裡享儘了榮華富貴,卻一點實際效用都沒有,更加令宣和帝心煩。
而宣和帝心情一不好,就想見血。
本來,他一從宮外回來,就準備讓禦林軍去把那幾個煉丹的術士都抓起來砍頭的,但僅僅隻是砍頭,又怎麼能平息自己的怒火呢?
宣和帝讓禁衛軍把人押著,叫齊公公在一旁向他們複述錢正新的死狀。
可笑的是,這些術士竟然不以為意,還義正言辭地對宣和帝說,錢丞相這是天降大任,經受了常人所不能忍,此時已拋棄**,得道飛升了。
宣和帝邊聽邊笑,仰麵大笑,笑到最後,便揮手讓禁衛軍把之前賜給錢正新的丹藥給這些術士喂下去。
原本這些術士麵上還一派淡泊,待看到了丹藥,一個個的表情都變得十分精彩。
一開始還強撐著,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等禁衛軍拿著丹藥靠近,他們才慌了神。
宣和帝瞧著樂嗬,便對禁衛軍發話道:“都小心點,這些丹藥可名貴得很,一顆都不能少,全喂進去。”
聽了宣和帝的話,禁衛軍隨手抓了個術士,本是要將丹藥一顆顆地喂進去,但卻聽到了身後的宣和帝發出了不滿的鼻音,立刻變了動作。
禁衛軍日日操練,手勁也大,直接扣住了術士的下巴就往裡塞。也根本不管他吃不吃得下,隻一個勁兒地往裡塞。
等禁衛軍鬆了手,第一個術士直接就摔在了地上。
禁衛軍上前探了一下他的鼻息,立刻拱手對宣和帝複命,“啟稟皇上,已經沒氣了。”
餘下的術士被宣和帝雷厲風行的手段嚇到,紛紛跪地求饒起來,不住地賭咒發誓,他們一定會為宣和帝煉製出“仙丹”的。
宣和帝原先是氣狠了,死了個人對他來說是沒什麼。
也正是因為死了個人,倒讓他心情平複了下來。
仔細一想,如果把眼前的這些術士都殺了,再請新的術士進來,那也需要時間……倒不如就殺雞儆猴算了。
而召來林奕甫,不過就是忽然想起了,隨口召過來問問罷了。
宣和帝甚至連林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搞不清楚,平素裡也不過是聽彆人提過那麼一兩句罷了,知道林醺還沒死,那就行了。
林奕甫心裡藏著事兒,被宣和帝叫去的時候,心裡完全是七上八下的。好在他為官多年,尚能穩得住。
宣和帝心情好的時候,一向是不吝與朝臣們寒暄的。隻是他的性子喜怒無常,心情更是時好時壞,指不定上一刻還笑著,下一刻就黑了臉。
今日本是麵無表情的,但見到了林奕甫之後,臉上倒是浮現出了些許的笑意。
“臣林奕甫參見皇上。”
“林愛卿免禮。”宣和帝叫林奕甫起來也不是為了跟他閒聊的,乾脆也就不再繞彎子,而是直接就把話題給挑明了。“林愛卿的孫兒現今如何了?”
林奕甫一聽到宣和帝傳召,心裡就猜他是要問醺哥兒了。畢竟他在朝為官多年,一直就沒有獲得宣和帝私下傳召過。就連數年前的特大天災,那也是由監正去向宣和帝彙報,斷沒有他一個七品靈台郎什麼事。
宣和帝一問,林奕甫不敢有所隱瞞,隻說是精神瞧著還不錯。
宣和帝聽完,倒也不覺得意外。
畢竟自己的精神也還不錯。
可是,稍稍一想又覺得不對——他怎麼隱約記得,林奕甫家的那個孫子,就剩一口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