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國公話音剛落,便立刻要起身去換官服進宮了。
趙澤林雖然力氣不如越國公大,但拽他還是可以的。趙澤林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越國公的胳膊,“你做什麼去?!”
“我要進宮麵聖!”越國公見自家夫郎不理解自己,頓時有些急了。
“不準去!”
墨珣上前,幫著趙澤林將越國公拽住,手上使了力,直接就把人給按到椅子上坐嚴實了。
越國公本以為墨珣是站在自己這邊的,卻不料墨珣與趙澤林反而統一了戰線。“你們……!”
“你這麼急吼吼地進宮有什麼用?!”趙澤林見越國公瞪圓了眼睛,立刻也跟著瞪了起來。
兩人就這麼互相瞪視著,如果不知道的人見著了,怕是還會以為兩人在比誰的眼睛更大呢!
最終,還是越國公敗下陣來。
“經此一役”,越國公再不敢直視趙澤林,隻是嘴上喃喃道:“先帝臨終前,曾命我好好輔佐新皇……”
儘管大行皇帝極有可能是服用丹藥過度導致臨終前有些精神恍惚,但也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的緣故,在駕崩的那一日,大行皇帝竟然恢複了神誌,雷厲風行地安排了那些為他煉丹的術士的事,又將他們幾個老臣招到龍榻前,聆聽教誨。
趙澤林一聽,就知道越國公這是擰上了,轉不過彎來。“你可得注意了,當時先帝說的新皇……”趙澤林壓低了嗓子,貼在越國公耳邊,仿佛自言自語般,“……可不是現在這位。”
越國公被趙澤林的話嚇了一跳,立刻轉過去看墨珣。
然而,哪怕墨珣此時已經聽到了,卻也像是沒聽到一般看著他們倆。
本來,誰當皇帝,對墨珣來說應該是沒什麼區彆的。修士一般不能沾惹凡界的因果,若是他們乾預了凡界的王朝更迭,日後曆劫時便會加諸無上業果……
整個王朝的因果,和單個人的因果又有不同。
所以,不說像墨珣當初那挨個九重雷劫了,怕是第一重就直接把修士給劈得灰飛煙滅了。
在今日之前,墨珣甚至還覺得宣和帝這個皇帝當得不錯……但從出宮的那一刻起,墨珣便開始懷疑——不把人當人的皇帝,真的是位好皇帝嗎?
一開始,墨珣認為“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隻要是人,那總會有一些小過錯的,隻要在大致上維持了正確的方向即可。
可宣和帝這個已經不能再算是小過錯了。
“小人之過也,必文”,正是宣和帝此時的狀態。宣和帝之所以不敢像先帝那樣明目張膽地煉丹,恐怕也正是因為如此。他這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那就已不能再算作是個明君了。
那些為宣和帝煉丹的術士,在這樣一方世界裡是不可能煉成邪修的,但他們的行徑已與邪修無二。
而宣和帝作為帝王,若按照金丹鼻祖葛洪的說法,帝王是不具備修仙的條件的。
“仙法欲靜寂無為”,可帝王卻終日歌舞喧天,受朝廷政務紛擾,如何能做到“靜寂無為”?
“仙法欲止絕腥臭”,彆的不說,就宣和帝身上的那股味……墨珣此時稍作回想,都禁不住想掩住口鼻。
就算這個領域裡真的有除垢丹,那也沒人敢拿給宣和帝服用。
畢竟,宣和帝那一身的業果……根本沒人敢沾。
“仙法欲溥愛八方,視人如己”,那宣和帝拿活人煉丹,可敢割肉入藥?
宣和帝正是徒有好仙之名,卻無修道之實。
從墨珣今日與宣和帝的接觸來看,他本身並不怎麼相信術士口中的話,卻又因為想要長生不死,所以才勉強聽一聽。
再者,給宣和帝煉丹的那些術士,瞧著就像是還在摸索罷了,並非真正的得道之人,又怎麼有能耐給宣和帝煉製仙丹?
墨珣觀宣和帝對錢家與五翁主的的動作,便知血脈一說於宣和帝而言亦是可有可無。宣和帝這般草菅人命,按理說早該暴斃了,卻一直好端端活到現在,確實事有蹊蹺。
墨珣在趙澤林和越國公對視的這段時間裡,想了不少。現在看越國公卻是要用最笨的辦法,意欲進宮死諫,張口便道:“暴虎馮河,死而無悔。”
這句話,是顏淵在問孔子若是要打仗,要與怎樣的人為伍。當時孔子便說,“徒手要與老虎搏鬥、無船而要徒步涉江河,如此死了還不知悔改,我絕不要與他們一起。”
接下來的話,就是墨珣不說,趙澤林也知道——“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
我所共事的,必須小心謹慎,嚴肅認真,擅長謀劃、策略而成功的人。
墨珣雖然沒有說得那麼直白,但言外之意卻已很明顯了。
越國公聞言,立刻斂目不言。
趙澤林倒是對墨珣的話有些意外了。
剛才,他險些以為自己要憑一己之力,攔下家裡這一老一少呢。卻不曾想,墨珣竟跟他站在了同一邊。
“這是亡國之相啊!”越國公思來想去,嘴裡也就隻剩下這麼一句。
亡不亡國不好說,但看越國公現在的樣子,似乎還對宣和帝充滿了希望。
越國公本身身為禦史言官,自然是要擔起勸誡宣和帝的職責。
隻是,如果越國公就這麼急吼吼地衝進宮中,那萬一宣和帝要是問起了,問他從何得知,他又要怎麼答?
墨珣見越國公現在無法思考其他,便將自己的顧慮同越國公一並說出。
宣和帝當初上台的時候就已經動手肅清政敵了,現在錢正新已死,錢家那派可以算是群龍無首。
就算新上任的劉寶泓原先是錢正新的人,可錢正新一死,劉寶泓難道還死要守著錢丞相的爛攤子不成?
宣和帝對錢正新的厭惡已經昭然若揭,隻要劉寶泓腦子沒點問題,這會兒也應該跟他們撇清關係了。
之前,錢正新還沒死的時候,宣和帝讓劉寶泓暫代丞相,那不過就是個障眼法,為了安撫錢相罷了。而劉寶泓雖然是依附著錢丞相才爬到了翰林院副掌院的位置,但錢家馬上就倒台了,他現在已經是丞相了,哪還會去管錢家如何?
就算他曾經是錢丞相身邊的一條狗,但此時也已經得了宣和帝的青眼。
“皇上在宮裡煉丹,縱使之前祖父不知情,卻也略有聽聞。”墨珣說著,這就去看越國公,防止他因為腦袋發懵而沒有聽到自己的話。
待越國公點了頭之後,墨珣才繼續道:“既然連祖父都有所聽聞,那其他人呢?當真全然不知嗎?”
助紂為虐的肯定不少,否則怎麼能瞞這麼久?
“既然彆人都裝聾作啞,到了祖父這裡,難道真要舍了全家去成全自己忠君愛國的名聲嗎?”
“難道你讓我也裝聾作啞嗎?!”越國公本來就坐不住,被墨珣按下來之後,雖然心知墨珣所言在理,但這等大事,彆人不作為,難道他作為禦史,也不作為嗎?
墨珣搖搖頭,“不是讓祖父裝聾作啞,而是這件事需得從長計議。”
“那你說怎麼辦!”越國公喘著粗氣,梗著脖子,彪著眼看墨珣。
墨珣自然不可能將自己心裡的真實想法告訴越國公。
他心裡已經認定宣和帝怕是好不了多久了,畢竟宣和帝服用丹藥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這麼長時間的丹毒積壓,總是會到一個臨界口的。
所以,哪怕現在沒人能治得了宣和帝,他也快死了。
隻是,可惜了那些被關在宮裡的哥兒……
墨珣現下一想到那些哥兒,就有些坐不住了。
越國公和趙澤林兩人雖然對此事也難以容忍,但重心還是放在宣和帝身上,而墨珣的注意力則是在救人上,兩者有很大程度上的不同。
墨珣心裡有了計較,便想著,既然宣和帝上頭沒人治得了他,那便由幾位王爺上手。
皇位這個東西,人人都惦記。不過,現在的宣和帝,身體看著還好,自然也就沒有哪個皇子會蠢到將自己的野心露出來。一旦宣和帝身體不行了,那不管宣和帝的立儲詔書上寫的是誰,他們都要爭上一爭。
曆史,總是活人寫給活人看的。
勝者為王,敗則為寇。隻要願意,沒什麼是不能改寫的。
墨珣此時動不了宣和帝,但不代表之後也動不了。
墨珣這會兒隻是在想,究竟要不要將“宣和帝拿活人煉丹”的事捅出去罷了。“捅”與“不捅”,各有利弊。
“捅出去”,利就在於:宣和帝或許會礙於輿論,將宮裡關押的那些哥兒放了;弊則是,隻要宣和帝對煉丹、修仙的心不死,這次將人放了,他下次隻會做得更隱蔽,讓人抓不到把柄。
但……墨珣也不敢保證宣和帝真會礙於輿論將人放了。
萬一宣和帝真的拿那些人的奴籍說事呢?
到時候事情捅開了,但宣和帝卻全身而退,這不正是得不償失?
“不捅出去”,將事情壓著,但墨珣可以以此來遊說幾位王爺。
無論那個傳位詔書上究竟有沒有他們的名字,隻要他們願意站出來“清君側”,逼宣和帝就此事下罪己詔、退位,那他們便可以是名正言順的即位人選。
然而,越國公顯然跟墨珣想不同。
越國公此時還指著宣和帝迷途知返、棄惡從善。若是讓越國公知道了墨珣的意圖,怕是府上要來個大義滅親了。
或許作為一個忠臣良將,越國公從來沒想過要“換皇帝”這件事。但墨珣作為一個天外來客,對誰當皇帝還真是無所謂的。
就算他不動手,天道也絕不允許像宣和帝這樣的存在。
之前的洪水,怕就是一個預警了。
墨珣深深地看了越國公一眼,“我能怎麼辦?不過就是靜觀其變……”
越國公當下便怒了,直接要起身同墨珣理論。
墨珣見狀,也不躲,就等著越國公說話。
“你要乾什麼!”趙澤林反應倒快,看了越國公的動作,隻以為他要動手打墨珣,立刻擋在了墨珣跟前。
“你進宮去?把這件事大肆宣揚開來?跪死在宮門口?一頭碰死在大殿上……”趙澤林細數曆來言官的作為,“你以前笑人家迂腐,那你自己呢?你今日進宮去,你就不迂腐?”
是亡國之相又如何?
本來簽了賣身契的,就是打殺了,那就是哪條律法都不管的!
越國公與趙澤林又對峙了一陣,越國公才仿佛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一般徒然癱倒在椅子上。
趙澤林又緊盯著越國公,見他確實已經放棄進宮了,便又轉過身對墨珣說:“既然你勸你祖父要靜觀其變,那你自己也不要有什麼多餘的動作。”
“是。”墨珣立刻從善如流地應下了。
趙澤林果然滿意了,如臨大敵的狀態也鬆懈了下來。
墨珣又去看越國公的反應,見越國公此時竟像是忽然之間老了許多。
越國公一直以來都是精神抖擻,能讓人忽視掉他的真實年齡。可這會兒被宣和帝的事打擊了一下之後,竟呈現出一副頹唐的樣子。
墨珣有些於心不忍,“祖父也不要太過擔心了,大周這幾年國泰民安,倒也沒聽到有什麼大事發生,這便已是萬民的福祉了。”
越國公聞言,又朝墨珣看了一眼。他剛才是真的被宣和帝的亡國之相給嚇住了,滿腦子都隻剩下“大周的百年基業要毀於一旦”了。他辛辛苦苦隨先帝打天下,可以說,大周的太平盛世亦有他的功勞。所以,才會心慌意亂。
他夫郎說得沒錯,他就算進了宮,麵見了聖上……又能如何?
難道,皇上真會聽?
早前,先帝煉丹的時候,他們幾個老臣也是輪番上陣勸誡了幾番,卻也沒能製止先帝服用丹藥。
當時也有幾位老臣跪在宮門外不吃不喝,一張聖旨下來,全都丟了官……
由此可見,帝王對於“煉丹”、“修仙”一事究竟有多執著。
當年,越國公尚且沒能勸住先帝,現今,又如何勸得了宣和帝?
罷了,罷了。
越國公已不再去想勸誡宣和帝的事了,他已經老了,家中也有夫郎、有孫兒……就算他舍得了自己這身老骨頭,但府上的這些人又該怎麼辦呢?
“那……那些哥兒……”越國公靜下來,才有閒暇去想那些被宣和帝關在宮裡的哥兒。
趙澤林睨了越國公一眼,“你待如何?”
越國公被趙澤林這麼一說,長歎了一口氣,“我不能如何。”他既然不打算進宮死諫,那自然也不可能救人了。
此言一出,越國公立刻閉緊了雙眼。為官如此,倒不如就此致仕。遇上不平之事,他尚且不敢挺身而出。百年之後,他又有什麼臉去麵對宣和帝呢?
趙澤林一看越國公的表情,就知道他這會兒是鑽進了死胡同裡,還沒繞出來呢。
“墨珣先回去吧。”趙澤林對著墨珣頷首,示意墨珣先行離開,他才好勸勸越國公。
墨珣的視線在趙澤林與越國公兩人身上來回了地轉了轉,在聽到趙澤林又一聲“去吧”之後,便告退了。
他前腳剛邁出門,就聽到越國公低聲嗚咽起來。
墨珣腳下不停,反而加快了步子。
身處人世間總有這樣、那樣的身不由己。
既想忠君,又想愛國,談何容易?
現在,墨珣得仔細想想,哪位王爺更合適坐上這個寶座了。
*
墨珣剛回到棲桐院,林醉便很快地迎了上來,“剛才爹爹把我叫去問了。”
“噢?”墨珣還真是把倫沄嵐忘了。
在墨珣看來,倫沄嵐不要知道為宜,知道了反而還成天憂心忡忡的,就跟林醉一個樣!
墨珣這麼想著,將林醉的手籠在掌心裡。
“我隻說是因為弟弟的病,連禦醫都治不好,所以皇上才叫了夫君進宮問的。”
“不錯。”墨珣頷首,“爹怎麼說?”
“爹爹不信。”林醉無奈,“說是家裡人這般緊張,讓我不要騙他。”
墨珣微微笑了起來,勾了勾林醉的手指,“然後?”
“我就說,因為夫君會醫術這件事,令人十分震驚。墨家與倫家也無人行醫,而一開始,越國公府上也無人知曉夫君竟會醫術,所以不好解釋夫君怎麼會……”
墨珣“嗯”了一聲,點點頭,示意林醉繼續說。
“爹說……”林醉抬頭去看了墨珣一眼,紅唇輕啟,“說夫君從小就對醫術感興趣,自己讀了不少醫書,頗有心得。”
墨珣的眼睛不自覺睜大了些,整個人都怔住了,“你說什麼?”
“呃?”林醉沒想到墨珣反應這麼大,隻疑惑地又將自己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爹說,夫君從小就對醫術感興趣,自己讀了不少醫書,在醫術上也頗有心得。”,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