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是1997年2月21號，正月十五元宵節。
宋家、丁家和王家三家商量好了，趁著孩子們剛上一年級，學業沒那麼重，今年還是按照老規矩帶著娃們去燈會。
晚飯幾家人都吃得早，就等人集合好了，出發去趵突泉賞燈了。
“曦曦呢？”
宋爸爸清點了一下人數，發現少了自家閨女。
“叔叔，曦曦去叫楚儘了。”王君洋搶答道。
宋建國想著，不對啊，小楚儘提前說了他不想去，咋還去叫？
剛要問，就聽丁一又補上一句，“叔叔，曦曦說再叫最後一次，如果楚儘還不去，就算了吧。”
說完，戴眼鏡的小男孩做出攤手聳肩的動作，小大人的滑稽模樣惹得幾個大人哈哈大笑。
宋喬曦渾身裹得嚴嚴實實的，和一顆小紅球一樣遠遠跑過來。
“慢點，閨女，不著急。”
宋爸爸喊她，做了個手勢讓她彆著急，蹲下身兒迎她。
“來了來了，爸爸，我來了！”糯團子氣喘籲籲跑過來，撲進爸爸懷裡，被爸爸一把扛到肩上，“楚儘還是不願意去，那我們出發吧？”
“好嘞，走咯！”
宋爸爸借了輛紅色桑塔納，王叔叔開那輛白色的捷達，剛好載著三家十口人浩浩蕩蕩，從大院兒出發去趵突泉公園。
齊州市素以泉水多而出名，古有名泉七十二，趵突泉位列齊州市七十二名泉之首，被譽為“天下第一泉”。
正月十五的趵突泉公園格外熱鬨，公園內的建築、假山上、水中、樹上哪兒哪兒都是各種各樣的花燈。
公園內有一條長長的大街，掛滿了燈籠，每個燈籠下地掛著一個小紙條，上麵是一則謎語。
如果猜對了，可以把紙條摘下來，到有工作人員的攤位去領獎品。
宋喬曦他們一行人還沒進門，就看到光公園周邊樹上，就掛著各種龍燈、獅燈、寶塔燈、蟹燈、蓮花燈等等多種多樣的彩燈。
把暗沉的黑夜，照得如白晝般。
公園外和裡麵人聲鼎沸，許多爸爸媽媽帶著孩子來觀燈、猜燈謎。
一進公園門，迎麵看到一個很大的攤位，展示著各種手提電動小燈籠。
這幾個小孩兒來逛燈會，每年都會有一個“保留節目”，就是家長會一人買一隻小燈籠。
九零年代的燈籠不如千禧年之後的選擇餘地多，千禧年之後就出了奧特曼燈籠、喜洋洋燈籠、熊大熊二燈籠、熊貓燈籠、飛機燈籠等等，都是崽崽們喜愛的卡通人物，或是貼近生活的時髦燈籠。
1997年，燈會上賣的電動小燈籠，款式老舊，年年都是那幾種，沒啥創新。
宋喬曦不一樣，她這是第一次來燈會，在福利院從沒機會，在元宵節當天來到這麼好看好玩的地方。
對於燈籠款式她也不挑，哪個都喜歡，哪個都想摸摸看。
“曦曦，今年喜歡哪個？”
爸爸把她從肩頭小心翼翼放下來，媽媽扶她站穩，在攤位前站定。
她掃了一眼攤位上亮亮的一片，一眼就看中了一隻小兔子燈籠。
通體雪白的小兔子趴在那兒，長耳朵乖乖順順的垂在耳後，小兔兒的一雙眼睛像紅寶石一樣，鼻尖也是紅紅的，小兔燈的手柄也是大紅色的。
“我想要小兔子的！”
拿手一指，攤主就把攤位上的小兔兒燈遞給糯團子。
手裡提著溫暖的小兔子燈，身邊有爸爸媽媽，有小夥伴們，望著周邊燈火的海洋，宋喬曦覺得幸福極了。
唯一的一點遺憾，就是楚儘不在身邊。
“來，王君洋，你也挑一個，你看曦曦拿著小兔子燈籠多可愛。”
王叔叔戲謔的聲音從頭頂上方飄來。
宋喬曦看到王君洋彆彆扭扭地一甩手，摟住丁一的肩膀往後退，“哎呀，爸爸，我不要燈籠了，我長大了，不喜歡這個了，這是小屁孩兒才玩的東西。”
“爸爸，我也不想要燈籠了......”丁一也抬頭，看著他爸爸，擺擺手做出拒絕的動作。
“來，一人一隻，你們幾個丁點大的小孩兒，還說什麼自己長大了，不行，過節必須要手裡提燈籠。”
宋爸爸手裡提著三隻燈籠走過來，把手裡的寶塔燈塞到王君洋手裡，遞給丁一一隻圓滾滾的傳統燈籠，把蓮花燈交給丁淼。
現在可好了，四個小孩人手一隻，誰也彆想搞特殊。
“唉，瞧我這腦子，一會逛完了再提醒我一下，我們給楚儘也買一隻燈籠帶回去。”
宋爸爸拍拍額頭，和幾個小豆丁說。
“叔叔，楚儘才不會喜歡這破玩意兒呢，這真是逗小孩兒的。”
王君洋小聲嘟囔著，轉身拉著丁一就去看旁邊的大型十二生肖燈群。
王爸爸抬腳就追，邊追邊喊：“王君洋你個熊孩子，人這麼多，你給我慢點跑！”
“丁一！”丁爸爸也追上去。
王媽媽穿了一身氣派的貂，優雅地搖搖頭，對宋媽媽、丁媽媽感慨一句，“真羨慕你們家是女兒，到時候哪個留給我們家做兒媳婦都行，真得找個人治治王君洋，到時候我就燒高香了......”
說完，在兩個媽媽的笑聲中，王媽媽慢條斯理地跟了過去。
要不說女兒好呢？
宋媽媽和王媽媽相視一笑。
宋喬曦牽著丁淼的手，倆小閨蜜，一人提著一隻小燈籠慢慢走在公園裡，看什麼都新鮮，什麼都有趣兒。
她倆身後跟著宋爸爸、宋媽媽和丁媽媽，糯團子走幾步，就會回頭看看大人們跟上來沒有。
還記得上次在火車站，差點被拐賣到山區當真童養媳的場景，所以自己格外注意，也怕爸爸媽媽看不到自己，會著急。
“淼淼，你過年去爬泰山了嗎？”
停在一座假山前，假山上有好多桃子燈，和猴子燈，宋喬曦和丁淼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倆小閨蜜已經很有默契，就算不說話，手拉著手逛街也很舒服。
丁淼淡淡地說，“今年沒有，泰山人太多了，但是爺爺奶奶帶我們去了岱廟燒香祈福，去逛了廟會，其實......也沒什麼意思。”
“我回泰城的姥姥家，也沒去爬泰山，我們去趕大集了，姥姥給我和楚儘買了好多小玩意兒，”想到了一件好笑的事兒，糯團子噗嗤一聲笑出來，在丁淼耳邊說悄悄話，“我姥姥買了好多花，給我頭上帶了，她以為楚儘長得這麼漂亮肯定是小女孩兒，差點給楚儘頭上也插上花！你說，好不好笑？”
丁淼配合地笑笑，還是清清淡淡地開口，“嗤，你怎麼說什麼，都能聊到楚儘身上。”
這句話，倒是把宋喬曦給問住了。
是呀，為什麼，不管聊什麼話題，最後都繞到楚儘身上去？
“曦曦，淼淼，前麵有舞龍舞獅，想去看嗎？”
宋爸爸喊她倆，宋喬曦答應著，拉著丁淼的手往後麵的台子方向走。
舞龍舞獅的動靜賊大，敲鑼打鼓，叮咚隆咚嗆，幾隻紅紅黃黃的大獅子上下飛舞，像真的要飛起來了一樣。
隻是，宋喬曦看的多少有點心不在焉。
腦子裡還想著楚儘。
他自己一個人在家，會不會很孤單啊？
今天晚飯吃的早，不到4點多就吃完了，現在已經晚上8點多了，他會不會肚肚餓了呢？
大院兒裡彆人家都是熱熱鬨鬨的過年，他如果不小心看到，會不會覺得夥伴們拋棄了他呢？
她和丁淼擠在人群的最前排，身後是自己媽媽和丁媽媽。
兩個媽媽都把手放在她們肩膀上，媽媽們嘀嘀咕咕說著什麼，敲鑼打鼓的聲音太大，宋喬曦聽不清楚。
舞龍舞獅結束，下一個節目是雜耍，“獅子們”退場的功夫，宋喬曦玩著小兔子燈籠的開關。
一開，一關，小白兔一亮，一暗。
猛地聽到媽媽的聲音，“要不是建國和我說，我都忘了，孩子也是可憐，不想出來玩也不應該勉強他。”
“是啊，要不是你對象和我們說，我也記不清了，一細想，還真是兩年前的正月十五，這......這以後可怎麼辦啊？那還能一直都不過正月十五了？”
丁媽媽附和著。
糯團子皺起眉頭，沒敢動，悄悄瞥了眼丁淼。
丁淼用手推推眼鏡，看了她一眼，抿抿嘴，沒吱聲，一隻手伸過來輕輕拉了一下她的袖口。
宋喬曦就安安靜靜看著台上雜耍班子的人，來來回回搬大缸、大石塊、長條板凳等等道具，豎起耳朵敏銳地捕捉兩個媽媽的隻言片語。
媽媽和丁媽媽還在咬耳朵，人群聲音小點的時候，她聽到媽媽一聲歎息，“哎......難為小楚儘了，慢慢來吧，急不得，今天真帶出來了，看彆人都有爸爸媽媽跟著，怕是惹他更傷心。”
“老楚和小孫多好的兩口子，當年那個酒駕的男的真是挨千刀的，正月十五毀了好好的一個家......”
一瞬間，宋喬曦耳畔似乎什麼也聽不見了，整個人像是陷入了真空世界一樣，鼻子酸酸的，眼睛脹脹的發燙。
手裡小兔子的燈籠，“吧嗒”一聲按掉開關。
小白兔變暗了。
就像她那顆小小的心臟，被一隻看不見的手，輕輕捏了一下。
酸痛到不能自已，心疼到恨不得立馬飛回大院兒，一秒鐘都不想待在趵突泉燈會現場了。
原來，今天是楚儘爸爸媽媽去天堂的日子。
糯團子現在隻有一個念想。
想抱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