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初釀已經很努力地在維持鎮定了,聽見這話,還是沒忍住破了功,慌張地搖頭:“不行不行!”
“為何?”
車上坐不下了啊!已經塞了四個人了!
當然,她是不能這樣說的,叫君上發現車上的人就完蛋了,定是要將他們送回大牢!
“這……這不合規矩啊!”徐初釀哆哆嗦嗦地道,“您的馬車還在馬廄那邊呢,叫乘虛駛來也不妨事……”
李懷玉等人坐在車廂裡,已經是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幾張煞白的臉湊在一處,一動不動,生怕紫陽君察覺到什麼,突然過來掀了車簾。
這可真是刺激!
外頭沒聲音了,懷玉渾身都緊繃起來,一雙杏眼死死地盯著車簾,腦海裡甚至已經開始預演等會他要是掀開這簾子,他們會怎麼樣。
然而,片刻之後,江玄瑾開口道:“既是不方便,那也就罷了。乘虛,去駕車。”
“是!”乘虛應聲就往馬廄跑。
車裡幾個人同時鬆了口氣,覺得安全了。
但,他們看不見的是,這口氣一出,江玄瑾的目光就落在了車簾緊繃的馬車上,眼底墨色流轉。
徐初釀已經是滿身冷汗,捏著帕子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君上發現了……看這眼神,他定是知道車上有人!
可他負手站在那裡,像是完全沒有要去馬車旁邊查看的意思。
“二嫂是要去同二哥彙合?”他低聲問了一句。
徐初釀抖著嗓子點頭:“是……是啊。”
“正好。”江玄瑾慢條斯理地道,“本君也要過去,乘虛不認得路,煩請二嫂的馬車在前頭帶個道吧。”
徐初釀:“……”
她和江白氏約好,是出了城郊就要放他們下車的。君上若是同路,他們還怎麼下車?!
車裡的李懷玉聞言也皺了眉,有些不安地搓著手指。
怎麼辦?旁邊的清弦用眼神詢問。
懷玉搖頭,還能怎麼辦?走一步看一步吧,說不定出了城就有機會逃跑了呢?
徐初釀麵無人色地上了車,讓自己的陪嫁奴才當車夫。等車輪“骨碌碌”地響起來了,才小聲開口道:“君上也要去臨江山。”
臨江山在京都以西五十裡外的地方,是江府眾人登高望遠的地方。
懷玉抹了把臉:“陸景行的人還在驛站等著我們,中途你借故停一停,咱們想辦法開溜。”
“好……”答得很沒底氣,徐初釀小聲嘀咕,“可我總覺得君上已經發現了。”
“不可能的。”白皚搖頭,“他若是發現了,定會直接讓人包圍馬車,抓我們回去。既然沒有動作,夫人就不必自己嚇自己。”
不是自己嚇自己啊,紫陽君那眼神,分明是將車簾都看穿了!不過她也不明白。知道有不對勁,他為什麼沒個反應?
懷玉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然後就認真開始想,等到了地方,要怎麼才能全身而退。
福祿宮裡起了一場大火,火勢蔓延得很快,眾多宮人尖叫奔走,一桶一桶地提著水來滅火。
李懷麟聽見消息,卻是二話沒說就下令封鎖京都,但凡出入,必受檢查。
“怎麼回事?不是已經驅魂了嗎?”柳雲烈皺眉問高僧。
祭壇上其餘的和尚還在念著往生咒,脖子上掛著佛珠的這個高僧走到皇帝麵前,誦了句佛號,然後道:“魂魄的確已經離體,但她似乎有什麼厲害的法器,剛收住的魂,又逃了。”
說著,指給他們看祭台上那癟下去了的麻布袋子。
這一本正經的誑語很是有說服力,因為皇帝和柳雲烈都知道,李懷玉有個能死而複生的“玉佩”。
“給的果然是假的。”李懷麟喃喃。
千防萬防,他怎麼還是沒能防住皇姐的手段呢?
“怎麼會這樣?”白德重臉色蒼白地站在旁邊,低聲問,“那珠璣是不是又落在長公主手裡了?”
神色茫然又擔憂,很好地演繹出了一個失去女兒的慈父形象。
在場的人誰也不會想到白德重能撒謊,李懷麟見狀。還安撫道:“白愛卿先莫急,朕已經派人去抓了。”
於是不管是高僧還是白府,這一遭都沒有被牽連。
封城令來得又猛又快,江府馬車到西城門的時候,門口已經排著長隊開始挨個盤查了。李懷玉掀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皺了皺眉。
這陣仗,恐怕未必會輕易放過江府的馬車吧?
眼瞧著門口的守衛往這邊來了,她緊張地放下車簾,正打算教徐初釀去搪塞兩句,誰曾想外頭就響起了江玄瑾的聲音。
“這是怎麼了?”他下車走上來,擋住要過來的護衛,冷聲問。
蔣驅在西城門執勤,一看見他,立馬迎上來行禮:“稟君上,陛下口諭,嚴查出入京都之人,抓捕獄中逃犯。”
“逃犯?”江玄瑾微微有些不耐煩,“本君車上沒有。”
“是是是!”蔣驅連忙道,“手底下人沒眼力勁兒,查誰也不能查您啊?您這邊請,隊伍有些長,您可以從這邊先走。”
麵無表情地頷首,江玄瑾朝他示意旁邊的馬車:“府上二夫人的,讓她先行。”
“沒問題,沒問題!”蔣驅弓著身親自去開路,順便抓著方才那想去盤查的護衛一頓罵,“君上的車你也敢查,活膩了?”
小護衛委委屈屈的:“卑職沒想查君上的車呀,可前頭那輛……”
“那也是江府的,你吃幾個熊心豹子膽再去碰!”
“是……”
半開的城門眼下全打開了,兩輛馬車優哉遊哉地越過護衛高高舉起的畫戟,朝郊外駛去。
李懷玉按住呯呯亂跳的心口,癱軟地倒在旁邊清弦的肩上,清弦接住她,低聲道:“殿下寬些心。”
徐初釀被他們這模樣驚了驚,可轉念一想,《放夫書》都寫了,她與君上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了,身邊有彆人照顧也是好事。
不過……還是覺得有些可惜。
“這個,你先吃兩顆。”她遞過去一瓶子藥,“你身子還弱,車上又顛簸。”
“這是什麼?”清弦伸手接過,打開倒出兩顆黑褐色的丸子來。
懷玉挑眉:“保胎的?”
徐初釀點頭。
“保……保什麼?”對麵的白皚和赤金都震驚了,旁邊的清弦也是瞪大了眼。
懷玉疑惑地看著他們,然後恍然:“我還沒來得及跟你們說。”
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她道:“這裡頭可能有了個小家夥。”
“……”
車軲轆吱呀吱呀的聲音響在安靜的車廂裡,馬車走出去老遠,才有人吞吞吐吐地開了口:“紫……紫陽君的?”
懷玉點頭,咽了藥很是爽朗地道:“這把不虧呀,我完成了很多想做的事,還賺了個孩子回來。”
她竟然還笑得出來!白皚氣得嘴唇都白了:“你懷著他的孩子,他還將你關在死牢,還在審問的時候說那些個傷人的話?!”
徐初釀聽得怔了怔:“君上說什麼了?”
“沒什麼。”撓撓鬢發,懷玉道,“我沒放在心上。”
沒放在心上,怎麼可能哭成那樣?白皚沉著臉,想了想咬牙道:“等孩子生下來,告訴他,我是他爹,親爹!”
對麵的清弦一個白眼就翻到了他臉上:“想得比長得還美呢?有我在,輪得到你?”
白皚睨他一眼:“你可以當他乾娘。”
“姓白的!你是不是要打架?!”
“我不跟女人動手。”
“你!”
吵得頭疼,懷玉嫌棄地把清弦推開,朝對麵一直安靜乖順的赤金道:“你來我這邊坐,讓他倆坐一起打。”
“殿下?”清弦委屈地看著她。
懷玉擺手:“沒用!”
徐初釀目瞪口呆地看著,就見那長得秀美的清弦被扔到了白皚身邊。兩人眼睛都是冒紅光,若不是顧忌車廂裡狹窄,怕是真的要打起來了。
這都是些什麼人啊?看相貌長得是真不錯,可怎麼會這般黏著江白氏?
看見了她眼裡的疑惑,懷玉滿是歉意地解釋:“這些個孩子都是我養大的,所以……”
誰會沒事養一大群男人?徐初釀怔愣地捏著帕子,心裡一個想法越來越清晰。
父親突然對江白氏很是關切,要她多加照顧,江白氏入獄,卻還能把她父親給撈出來。分明是君夫人,被關的卻是死牢,還傳出了是丹陽餘黨的風聲……
“你。”她頓了頓,皺眉問。“是丹陽公主的人嗎?”
“不是。”懷玉搖頭,很是誠實地道,“我就是丹陽。”
此話一出,白皚和清弦都有些惶恐地看向那江二夫人。
“殿下……”赤金不太讚同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這話怎麼能隨便說出口?就算這江二夫人有意救他們,但知道她是丹陽公主的話……丹陽當年的名聲,是真的不太好。
然而,徐初釀聽了,卻好像沒什麼特彆的反應,沉思了片刻之後恍然大悟似的道:“所以三位都是昔日宮中麵首?”
清弦、白皚:“……”
赤金點頭:“是。”
“那還真是。”徐初釀嘀咕,“君上才是後來的啊,人家本就是在公主身邊伺候的。”
李懷玉愕然地看著她,眨眼問:“你都不好奇我為什麼會從白四小姐變成丹陽公主?”
“以我這腦子,你說了我也不會明白。”她眼神清澈地道。“就像你當初憑兩個盤子猜出我的心事一樣,你解釋了,我隻覺得你厲害,自己完全想不到。”
“不過……”她抿唇,“我覺得你不會騙我。”
還真是個傻姑娘啊!懷玉看著她,沉默良久之後突然笑了:“是,我不會騙你。”
馬車繼續顛簸著前行,徐初釀對丹陽長公主這個身份不但沒什麼抵觸情緒,反而很是好奇。
“長公主宮裡這麼多麵首,會跟二少爺的姬妾們一樣爭鬥嗎?”
懷玉道:“還好,我同二少爺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她又不去彆人房裡過夜。
“那,長公主有最喜歡的麵首嗎?”徐初釀兩眼發光。
清弦和白皚嘴角都抽了抽,他們覺得這位二夫人好像不太會說話。哪有當著這麼多人的麵直接問這個問題的?
然而李懷玉還認真地思考了起來,摸著下巴道:“就梧成熟穩重,我的武功是他教的;白皚才高八鬥,寫的字好看得很;清弦容色動人,好像比我還美;赤金寡言少語,但性子是難得的溫柔……這個真不好選啊!”
一直沉默的赤金開口道:“不好選,就選陸掌櫃吧。”
啥?懷玉瞪他:“陸掌櫃又沒入飛雲宮。”
“不是一樣?”赤金側頭。
……的確是一樣啊,反正飛雲宮裡的人她也不寵幸,陸景行她也不寵幸,都是在一處混的罷了。
想了想,她一本正經地朝徐初釀道:“那就選陸景行。”
話剛落音,馬車倏地就停了下來。
車輪在碎石地上磨出“喀拉喀拉”的響動,車廂裡眾人的身子都止不住地往前一傾——
懷玉連忙抓住身下坐著的軟木。堪堪穩住。
“怎麼回事?”徐初釀慌張地朝外頭問了一句。
車夫連忙道:“夫人,君上似乎是有事。”
君上不是在後頭的馬車上嗎?他能有什麼事?徐初釀不解地掀開車簾一角,往外一瞧卻是嚇了一跳。
江玄瑾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車轅旁邊,一張臉像是在寒水裡浸過,冷冽非常。
徐初釀立馬起身下車,將車簾牢牢捂住:“君上?”
“換一輛馬車。”
茫然地看了看身後自己的馬車,徐初釀不太明白:“這……好端端的,換馬車做什麼?”
心情似乎是很差,江玄瑾沒有多說,轉頭往旁邊的樹林裡走。
乘虛跟著下車來,到徐初釀身邊拱手道:“君上答應了二少爺,要好生照顧二夫人,這一路都是碎石。少說也有兩裡地。二夫人換到君上那輛車上去,能輕鬆些。”
江玄瑾的馬車是能工巧匠精心造的,自然比尋常的車要舒服許多。
徐初釀有點心虛,本是想拒絕。可念及懷玉那身子,她想了想,點了點頭。
乘虛鬆了口氣,不知為何,跟著也往那樹林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