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泥淖(二合一)(2 / 2)

春妝 姚霽珊 9393 字 3個月前

紅藥甚至假想過,若是將大齊的後宮也寫成話本子,她會是誰?

答案是:一個路人。

連台詞都沒有的那種。

話本子裡管這叫“炮灰”。

而身為一個合格的炮灰,紅藥認為,裝鵪鶉才是活下去最好的法子。

也正因此,紅藥才會拒絕去想劉瘸子。

她不要波瀾壯闊。

她隻想小橋流水、細水長流。

僅此而已。

當然,除卻上述因由外,紅藥最近也確實事多,無暇於其他。

比如,從九月中旬至今,她已經在飯裡吃到過至少六回大砂子,有一回險些沒把她的牙給崩斷,弄得她現在吃飯都是格外地小心,因為要一粒一粒地吃,以免再被砂礫崩了牙。

這還算是小事兒。

其他的諸如:

走在平地也會被果皮滑倒,摔得七葷八素半天爬不起來;

再如,曬在外頭的被子不知怎麼就掉進了井裡,一問,說是風吹的,紅藥當時就嗬嗬了。一大排被子晾外頭呢,那風長了眼睛不成,就單揀著她那一床往井裡吹?

還有,走得好好的,夾道兩頭的門突然全被關上鎖死,把個紅藥堵在當間兒吹了一個時辰的冷風,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凡此種種,雖皆不是甚大事,也未弄出不可收拾的後果,卻是今日一樁、明日一件,紅藥疲於應付,又哪裡還有功夫去想劉瘸子?

便在這忙亂中,東平郡王妃朱氏的壽辰,便到了眼前。

因前些時皇後娘娘特意召眾妃言明了淑妃與朱氏乃表姐妹之事,故朱氏今年的壽辰,建昭帝便額外賞了淑妃一個恩典,允她出宮為表姐賀壽。

淑妃去王府賀壽,紅藥等自是需得隨行服侍。

於是,才有了她裙子上的這團汙漬。

畢竟這機會難得,大家自是要爭上一爭的。

紅藥淡然想著,不動聲色地四處打量。

儀仗裡多出來好幾輛馬車,裝滿了建昭帝的賞賜。

不知何故,紅藥總覺著,淑妃此番賀壽還在其次,最緊要的,恐怕還是幫著皇帝打賞郡王爺。

聽說,東平郡王立了個大功,把個什麼裡通外國的巨賈湯家給揪了出來,又順著湯家這顆大蘿卜,拔出了幾個吃裡扒外的當朝官員。

又聽說,內閣次輔宋貫之宋閣老,便是湯家背後那棵大樹,手裡拿著好幾成的湯家的乾股。平素瞧來道貌岸然、清貧自守,實則那老宋家有錢的不得我,光從他府中地庫起出來的銀子就有十萬之巨,也不知是真是假。

於紅藥而言,這也不過閒話罷了,此際她最頭疼的,還是裙子。

隨大隊人馬自中門而入,淑妃娘娘在朱氏的親自相陪下,去了燕息的“雲林館”小坐,與王妃並幾位姑娘烤火吃茶,閒話家長。

康壽薇便覷個空兒,出得屋外,見紅藥並幾個宮人正於廊下聽用,她便招手喚紅藥近前,指著她的裙子輕聲問:“你這又是怎麼了?”

因紅藥最近三不五時地遇事兒,她方才用了“又”字,語氣中倒無不耐,反有著一分關切。

紅藥已經升為三等宮女了。

這原也沒什麼,但凡有些年頭的宮人,總會往上升一升的。

不過,紅藥提的這兩等,分量卻極重,因為,這是建昭帝金口說予淑妃娘娘的。

當然,陛下到底說了些什麼,康壽薇並不得而知。

彼時,陛下摒退眾人,與淑妃密議了片刻,待康壽薇重回殿中時,淑妃娘娘便用一種十分同情的語氣,宣布了紅藥提等之事,末了還道“可憐見的,讓這孩子多領些月例罷”。

而陛下竟也讚同地道:“是啊,這孩子怪可憐的,給她提個等,讓她多攢點貼己。”

從那一日起,康壽薇對紅藥的態度,便有了很大的變化。

當然,她再是客氣,紅藥卻也不敢有分毫逾矩之處,此時便屈膝回道:“回姑姑的話,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許是在哪裡沾上的泥印,撣也撣不掉,又沒處洗去,姑姑恕罪。”

並不曾供出紅杏來。

不欲惹事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即便紅藥指出來了,康壽薇亦不會如何。

事實上,這位康姑姑一直對紅杏頗多忌憚,輕易不肯招惹。

若非久在宮中曆練,紅藥也瞧不出這些來,如今自是知曉,有些狀,告也無用,很可能你前腳告了狀,後腳就有人把話捅給被你告的那一個。

康壽薇便是這種人。

紅藥敢打包票,一旦自己指認紅杏,康壽薇說不得就會拿此事向紅杏賣好,然後再翻回頭來,拿著紅杏的反應,與紅藥說事兒。

總之,若無實際的好處,她絕不會發落紅藥與紅杏中的任何一個,反倒要兩頭賣好賺人情。

此際聽得紅藥所言,康壽薇“哦”了一聲,果然沒再多問,隻蹙眉作憂心狀:“那你可帶著換的衣裳了?若帶著,便尋個地方悄悄換了便是。”

“回姑姑,娘娘說去去就回,就叫都彆帶。”紅藥低聲道。

其實,淑妃說這話時,康壽薇也在場,可她偏要讓紅藥自己說出來,謂之謹慎,謂之狡猾,端看你如何去想。

而由此亦可知,現下的紅藥,也算有兩分臉麵,否則,康壽薇何須拐著彎兒說話?

“這麼著,我叫王府給你找身衣裳換了吧。”思忖片刻後,康壽薇便替紅藥出了個主意:“這府裡應當也有兩件宮衣來著,你隨便找件先換上,這臟衣裳斷不可再穿了。”

這也算是好心,紅藥自須領情,應了個是,便自退下。

今日隨行的除了她,也就康壽薇、麻喜慈等幾個老人,連紅嫣都沒來,更不要說紅杏、芳苓她們了。

所以紅藥才會覺得好笑。

連跟出門的機會都沒有,紅杏卻還要千辛萬苦把彆人裙子弄臟,何苦來哉?

以紅杏之聰明,想也能夠明白,哪怕整個翊坤宮隻剩下她紅杏一個宮人,淑妃娘娘也絕不會由得她出現在眼前。

所以,這是單純地出氣?

紅藥搞不懂,也不想搞懂。

總歸回去後尋機報還過去,也就罷了,想來康壽薇也不至於為著這點小事罵她。

紅藥眯了眯眼。

好幾十年沒算計過人了,初時,光是往人家榻上潑水她都手抖,如今莫說是潑水了,潑尿她都不會眨一下眼。

禮尚往來麼,既欺了人,被該做好被人反欺回去的準備,總不能隻許你欺人,不讓人欺你吧?

宮裡從來就不是個講理之處,這卻也有它的好處,紅藥如今提到了三等,旁的不說,欺一欺紅杏,還是行的。

當然,不能明著欺,悄悄動手也就是了。

一時康壽薇果然尋來了一身宮衣,也不知是幾年前的款式,青裙上還繡了幾朵梅花,倒是比紅藥身上這件還好看。

“快拿著換上罷。”康壽薇將衣裙予了她,那廂便有個王府的婆子走來,瞧著像是個粗使掃地的,一臉地局促,過來便蹲身行了個禮,紮煞著兩手站著,手足無措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