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機緣二合一(1 / 2)

春妝 姚霽珊 8535 字 3個月前

薄暮將近時,醞釀了一整天的暴雨,終是如期而至。

那瓢潑大雨直下到掌燈時分方漸漸轉小,淅淅瀝瀝的細雨,敲打著簷角與窗台,到最後,便化作滴水簷下間或的一響,清冷而又寂靜。

大雨澆去了連日來的暑熱,夜中時,漫天積雲便已散去,月出東山、星河如帶,風裡有著一絲夏日難得的涼爽。

如此良夜,若能於枕簟間好睡一宵,實謂人生一大樂事。

隻可惜,紅菱沒有這個福份。

她遮掩著身形、揀擇著路徑,小心地避開磚地上的每一處水窪,穿過空寂的長巷與荒蕪的庭院,走一程遙遙的路,去見一個她懼怕且厭惡著的人。

再也沒有比這更糟糕的夜晚了。

而令人悲傷的是,這樣的夜晚,時常出現。

“你來了。”廢殿荒園,仍舊如往常那樣淒清著。叢生的雜草間,陳長生的麵孔被月光照得慘白,紙人兒也似。

“對不住得很,我臨時起意找你,所幸你接信就來了。”他直勾勾地看著紅菱,白臉上的兩個眼睛如燒著火星,直往紅菱身上鑽,似是要將她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條經脈,都鑽出來細瞧。

紅菱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用力咬住嘴唇,強抑下源自心底深處的顫抖,屈膝道:“好教公公知曉,奴婢每天都會從那裡走好幾回,縱使瞧不見,也有人給奴婢捎信兒。”

微帶著討好的語氣,仿佛生恐那聽者作惱。

陳長生拖著聲音“嗯”了一聲,眼皮子忽然向下一耷拉。

刹那間,前一刻尚嫌灼人的視線,便憶冷得如同冰錐。

“聽說,你們尚寢局忽然就把鎖頭都給換了?這是怎麼回事?是不是有人發現了什麼?”相較於視線的冰冷,他的聲音卻很淡,無情無緒地。

語畢,掉轉視線,不再去看紅菱。

紅菱陡覺身上一輕,像卸下了千斤重擔,整個人都鬆泛了起來,暗自長出了一口氣,恭聲回道:“回公公,這事兒奴婢打聽過了,卻是兩位姑姑鬥法,拿著那鑰匙做了由頭,最後便成了這樣兒。”

她將於壽竹與孟壽蘭之事說了,末了又道:“……先頭孟姑姑贏了第一陣,如今卻又敗了第二陣,兩邊算是扯平了。眼下在值房做管事的是另一頭的人,與她兩個都不大對付,這事兒想還沒完,且得有下文。”

陳長生皺了皺眉。

紅菱所言,他還是有幾分相信的。

這皇城就是一所極大的牢籠,裡頭關著的,皆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每天若不鬥上一鬥,那日子豈不難熬?

他們禦用監鬥得便很凶,弄出的陣仗時常是要拿人命去填的,相較而言,於、孟二人算是溫和的了。

當然,他絕無小瞧內宮群雌之意。

這些女人一旦發起狠來,他也犯怵。

他隻是覺著,此事想是不曾牽扯到更大的利益,是以兩方麵都是點到即止,沒去撕破那層臉皮。

“罷了,既是她們幾個鬥了起來,你也彆往湊。如今你羽翼未豐,還是躲在暗處為好。”陳長生不無好意地提醒了一句。

紅菱忙道:“奴婢會小心的。因今日大夥兒都在議論,奴婢也不必特意打聽,各處走一走便成了。”

陳長生點了點頭,背著手踱了幾步,忽地歎了口氣:“可惜了,我們手頭的庫房鑰匙,卻成了廢鐵,再也用不上了。”

言至此,扭頭看向紅菱,樹影遮住他上半張臉,唯能瞧見嘴巴一開一合地:“說起來,你那同屋手頭可還有彆的鑰匙麼?”

紅菱垂首低聲道:“回公公,奴婢方才來之前通搜過一回,她手頭什麼鑰匙都沒了。”

說這話時,她的心情極為複雜,不知是慶幸還是失望。

在心底深處,她不希望紅藥因己受過。

然而,與自個兒的小命比起來,紅藥卻又不算什麼了。

紅菱心下澀然,卻並不敢任由自己陷在這情緒中,略略凝神後,便偷眼去瞧陳長生。

陳長生正立在山石子前,白慘慘的一張臉,麵無表情。

紅菱心頭打了個突,想了想,又小心地解釋:“如今那孟姑姑正盯著於姑姑呢,我同屋又和於姑姑穿一條褲子,自然也就有人盯著她,若是她再拿著多餘的鑰匙,隻怕……”

“我明白,用不著你教我。”陳長生淡淡地打斷了她,旋即又是一歎:“我隻是可惜罷了。唉,這麼好的機會,小庫房就在眼麵前兒了,她們這一鬥,卻讓咱們跟著吃虧。”

於、孟相爭,甚或尚寢局內亂,這些皆是他樂見的,隻可惜,城門失火,殃及的,便是他們這些池魚。

若非如此,有那庫房鑰匙在手,多少文章做不得?

陳長生掃興地擺了擺手,不欲再說此事,又在原地踱起步來。

紅菱膽戰心驚地站著,等著他的下文。

數息後,他停下腳步,不緊不慢地道:“我問你個事兒吧。那天午後,因我有急事尋你,恰巧你又要和你同屋去儲秀宮辦差,你便假說要去淨房,支開你的同屋去鹹安宮等你。過後,你同屋有沒有跟你說過些什麼?”

紅菱一怔。

旋即便想起,那一日她謊稱腹痛,讓紅藥去鹹安宮等她,而待她應約過去時,卻瞧見紅藥的鞋上沾著泥,而鹹安宮的角門,亦是虛掩著的。

彼時她也曾旁敲側擊地問了一句,紅藥卻隻字不提。

莫非,那天真出了什麼事?

思及此,她不敢隱瞞,簡短地將當日所見說了,又道:“因那天本就耽擱了好一會兒,奴婢怕誤了差事,就沒多問。”

忖度片刻,又添補了一句:“再一個,那鹹安宮平素也常有人賞玩,奴婢想,那角門沒準兒就是哪個主子叫開著的。”

陳長生響亮地“嗤”地一笑,麵上亦閃過譏諷之色:“你啊,真是太小瞧你那同屋了。”語罷,忽地又似想起什麼,挑了挑眉:“哦,對了,你同屋叫紅什麼來著?”

“紅藥。顧紅藥。”紅菱答道。

陳長生“嘖嘖”連聲,雙眼眯了起來,頗是意味深長地道:“看起來,這個顧紅藥很不簡單哪。這麼一想倒也是,她可是在翊坤宮、乾清宮都呆過的。不過麼……”

他再度嗤笑了一聲,複又搖頭作歎息狀:“不過麼,這位顧姑姑的運道,委實是差到了極點,翊坤宮也就罷了,那乾清宮多少年都沒往外遣過人了,唯獨她這一去,沒幾天就又給退了回去,簡直是……”

他一臉地嘲諷,仿似紅藥是個天大的笑話。

紅菱垂頭站著,一字不敢出。

她從來都猜不透陳長生的用意,唯恐說錯了話,又引得他像上回那樣近前。

那一次,她足足惡心了三天,當晚回去後,光洗臉就洗了不下十盆水,險些蹭破了皮。

那般滋味,她實是再也不想體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