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親手扶起初影,向他手臂上拍了拍,仰首歎道:“我們都疏忽了。”
初影還要說些什麼,被他抬手止住,隨後,他返身坐回竹椅之上,將冷茶潑去廊下,執壺注了一盞熱茶,那雙往昔總是很明亮的眼睛,此時亦顯得幽沉起來,似染上了這漫天陰雨。
“章家那裡,是我心軟了。”他放下茶壺,閉了閉眼,唇角自嘲地扯動了兩下:“她既失手了一次,我就不該再給她第二次機會。”
話音落地,初影霍然抬頭,鬥笠之下,是一雙因驚訝而張大的眼睛。
道袍男子掃他一眼,搖頭笑道:“你看我作甚。我又沒叫你去殺了章姑娘,她一個弱女子,便是要殺,也不該由你來。”
他舉起茶盞,淺啜了一口茶,雙眸微眯,似是在細品個中滋味,好一會兒後,方歎息地道:“章家與胡秀才,皆作棄子罷。”
初影利落地應了個是,旋即叉手道:“還有青雲巷那裡,屬下已經加派了兩倍的人手。”
“甚好。總算聽見一點好消息了。”道袍男子靠坐在竹椅上,神情重又變得閒淡起來。
數息之後,他方又問:“西邊那一位,眼下應該已經啟程了吧?”
初影回道:“是,主子。誠王殿下已經離開了封地。”
“如此。”道袍男子似是滿意了,麵色愈加溫和:“他這一來,宮裡的人便全換了也無妨,所謂殊途同歸,隻要目的相同,手段不過是末節罷了。”
初影躬了躬身,隻以一個“是”字作答。
“去吧。”道袍男子抬了抬手。
初影退後兩步,轉身便踏進了雨中。
庭戶寂靜,唯雨聲蕭瑟,為這所清貧的小院,憑添了幾分索然。
“啪嗒”,正房布簾輕輕一挑,走出來一個圓臉男子,正是此前曾拜訪道袍男子的方姓文士。
“容季,過來坐。”道袍男子側首望向他,眸光溫和而清亮。
方容季聞言,麵上現出苦笑來:“學生如今這樣子,哪裡配坐在先生的跟前。”
“這是什麼話?”道袍男子一拂袍袖,意態灑然:“不過一座而已,我說你坐得,你便坐得。”
說著便指了指對麵的竹椅,含笑道:“寒舍簡陋,容季莫要嫌棄。”
方容季聞言,似是極為激動,麵上亦帶出來幾分,顫著唇站了片刻,方躬身道:“學生謝先生賜座。”
道袍男子一怔,旋即搖了搖頭,似對他的舉動頗是無奈,卻也沒說什麼,待他坐了,便替他斟了盞茶,溫聲道:“這幾日委屈了你,待風聲過去,我便命人送你去莊子上,那地方天高皇帝遠的,是個避世的好所在。”
方容季眼圈兒都紅了,張了半天口,才說出一聲:“多謝先生。”
“此皆我當做的。亦是你當得的。”道袍男子和聲說道,舉盞飲了一口茶,歎道:“當日我便勸你離開你家東翁,你顧念舊情,卻是走得遲了些,若不然,我倒還能往上薦一薦你,如今可是不成的了。”
方容季澀然道:“眼下能有個安身之處,學生已經很知足了。多謝先生收留。”
道袍男子擺了擺手,顯是不欲在此事上多說,很快轉過話題:“賀知禮的案子,已然查到了五年前青江河道崩塌之事,再往下,就該是去年的泄題案了。這些不必我多說,你自有數。我在此處與你交個底,你家東翁,怕是熬不過今年。”
方容季早有所料,此時聞言,亦不覺驚訝,隻歎了一口氣:“先生早前便提點過我,隻恨我那時還覺得機會很大,沒成想……”
他頹唐地歎了一聲,搖搖頭,悶頭喝起茶來。
道袍男子眸光微閃,目注他片刻,笑著問:“我方才與疏影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吧?”
方容季忙道:“學生都聽見了。先生恕罪,學生並非有意去聽的。”
此處屋舍本就窄小,就算他躲去耳室,廊下的說話聲還是能夠傳過去。
聽得他所言,道袍男子便笑道:“我原就是故意叫你聽的。卻不知,吾之所為,君何所思?”
方容季似是沒料到他會直接相詢,一時間怔住了,好半晌後,方擱下茶盞,整了整衣襟。
便是這一擱、一整,他身上的頹喪之氣便已散儘,取而代之的,是沉穩與從容,氣度頗為不凡。
“既然先生考校,學生便鬥膽答上一答。先生此前言辭間最重者,便是國公府訴胡秀才一案。不知學生猜得可對?”他沉聲說道。
道袍男子手撚斷須,點了點頭:“往下說。”
方容季又道:“此案雖為小節,實涉大局,胡秀才並章姑娘兩枚棋子,若運用得法,當為奇兵。隻可惜,功虧一簣。”
言至此處,他眉峰動了動,似是有未儘之言。
道袍男子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啟唇吐出了一個字:“講。”
方容季便道:“先生,在學生看來,懷恩侯府這步棋,用過一次便廢,倒也合宜。那章姑娘原就是挾私恨報複,而仇恨這東西,太不容易控製,先生當機立斷,學生拜服。”
道袍男子沒說話,神情間的讚許卻很明顯。
方容季似是受到了鼓勵,侃侃而談:“胡秀才這步棋,學生卻覺著,棄之稍早了些。此人到底乃一地案首,才學還是有的,萬一明年會試高中,先生豈非失一良將?”
道袍男子聞言,淡然一笑:“容季,你是不是忘記了兩件事。”
他將身子向前傾了傾,舉起一根手指:“其一,你家東翁的泄題案,馬上就要被挖出來了。”
他又豎起第二根手指:“其二,縱使明年會考不受前事影響,在你看來,這胡秀才會在殿試之中,有所得麼?”
一連兩問,直教方容季變了臉色。
而再一細想,他已然滿身冷汗。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