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打工人來說, 最殘忍的莫過於下班之後聽到“公司”兩個字。
尤其還是“回公司”,尤其這個由頭還是他給老板的。
下屬一下子清醒得不得了,也察覺到自己喝多了乾了什麼傻壁事, 一下子渾身抖擻,顫巍巍道:“霍總,現在回啊……?”
霍聿言已經穿上了外套準備走了。
剛剛還在歡慶熱鬨的酒局一下子安靜下來, 都困惑迷茫地看著準備離開的老板。
“解決要事,耽誤不得。”
霍聿言扣著扣子頓了頓, 問道:“她晚上會來吧?”
下屬瞠目結舌, 好半晌才咽了咽唾沫道:“會、會來。”
她會在公司呆很久, 和值班的員工套近乎。
會來就行,霍聿言點了點頭。
看他已經大步走出去了,下屬懊悔地一拍腦袋, 瞧他這賤嘴!有事沒事提公司乾什麼!喝多了酒就管不住這豬腦子!
而後,得知霍總是因為他說漏了嘴才臨時要回公司的同事們聯手把他暴揍了一頓。
“哎哎哎住手住手住手, 咱們趕緊跟上霍總才是要緊事!好哥哥好姐姐們, 先走啊!”下屬哀嚎道。
其他人這才收手, 沒好氣地往公司回去了。
本來下屬還以為那個女的和霍總真的有點什麼不為人知的故事,加上前陣子秘書之間也有傳聞說霍總在外麵有人,他才信了。
但仔細一回想剛才霍總的話,那語氣——
是個什麼品種的茶。
……這明顯就是在諷刺,又是一個想上位的。
合計著霍總壓根不認識她啊?那她裝出一副欲言又止、似是而非、欲說還休、舊情未了的樣子乾嘛啊?
害得他還當真了, 還在霍總麵前一通說!
現在霍總不發怒把他踢出項目組都是好的,要是那個心機女真的彆有用心敗壞霍總名聲, 那他估計一個降職是跑不掉了。
他又氣又悔,想起那個心機女可憐巴巴的樣子,就恨不得立馬跑回去跟她當麵對質, 撕破她的賣慘麵具。
等到眾人都走了之後,下屬給了自己兩個大嘴巴子,才追悔莫及地跟了上去。這教訓夠大的,以後打死他也不敢再亂相信傳聞了。
霍聿言到了公司的時候,已經沒幾個人了。
他一手推開門,大步生風地走了進去。
前台邊,一個女孩正趴在桌上滿臉懷念地講著故事。
“……就是從那之後,我日日夜夜都想著他,我記著他的臉,他的聲音,他的一切都在我腦海裡無比清晰。”
“我甚至勾勒出了他的成長環境,他或許有個嚴厲但愛他的爸爸,有個溫柔而善良的媽媽,他就這樣長大,心中充滿了對世界的善意,所以才會救了我……”
“我好想嫁給他,真的好想、好想。”
女孩的臉上神情繾綣而向往。
霍聿言疾風一般的腳步一頓:“……”
把他給整不會了。
他還以為是什麼編故事的呢,沒想到是一個沉浸式造謠的,看上去她自己都快深信不疑了。
前台小姐禮貌而不失尷尬地聽她說著,間隙還附和著點了點頭,“溫小姐真是記性好。”
溫妍妍托著臉,神情中洋溢著幸福:“那當然啦,關於他的所有事我都會每天回味,直到我再一次遇見他的那天。”
“……不是,”霍聿言終於還是沒忍住,向前台走去,費解地問她,“我跟你見過嗎?”
沉浸在回憶中的溫妍妍一愣。
這個聲音好熟悉,和記憶中的那個大哥哥好像,隻是更低沉成熟了一點。
她隻來得及這麼想了一秒就聽清了這個人的問句,反應過其中意思後,溫妍妍猛地轉過頭,不敢置信地看過去。
那個高大英俊的男人站在那裡,鼻尖有一顆小痣,微皺的眉頭顯出一種將她牢牢吸引進去的冷漠。
——是他!
溫妍妍一下子捂住了嘴,差點嗚咽出聲來。
她隔著淚光看著這張日思夜想的麵孔,顫抖著道:“恩人哥哥……我找到你了……”
霍聿言沉默,指關節張了張,忍下了把她扔出去的衝動。
這種事情都是一回生二回熟,如今霍聿言也算是有經驗了,知道不能讓對方先聲奪人進入狀態。
於是他麵無表情地打斷她施法:“少套近乎,誰是你哥呢?”
哭聲就這麼戛然而止。
那張滿是眼淚的臉上,陷入了錯愕,而後又生出害怕。
最後,她了然地慘笑道:“你已經不記得我了,恩……霍先生,你還記得十年前被你救了一命的小女孩嗎?我就是——”
霍聿言眼也不眨:“不記得。”
他這輩子幫過的人多了,誰都記一筆是閒得慌嗎?
溫妍妍仿佛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但她很快重新振作起來,告訴自己霍先生隻是不認識她所以不留情麵而已,她可以告訴他當年的事,讓他知道,自己有多感謝他。
於是溫妍妍堅強地擦了擦淚水,不屈不撓地說:“十年前,我被人販子拐賣了,是霍先生攔住了他,從他手裡把我救了下來,從那以後我一直記得霍先生的音容,發誓一定要找到你向你報恩……”
霍聿言:“………”
先是愛而不得,後是救命之恩,他沒想過自己的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裡竟然可以有這麼多離譜的橋段,下一個的劇本是不是要帶著雙胞胎機場歸來了?
霍聿言被自己的想象嚇得一個激靈,及時清醒過來,再次打斷了她:
“等下,那你不應該感謝我嗎?為什麼你要騷擾我?”
溫妍妍又愣住了。半晌後,本就發紅的眼睛禁不住大顆大顆地落下淚珠來,又震驚,又心痛。
“騷擾……霍先生竟然認為,我在騷擾你嗎?”
“我隻是……我什麼都沒做,我隻是太想看見你了,所以在你可能出現的地方悄悄等你而已,就看一眼,隻有一眼,”她慌張得語無倫次,眼淚不住地掉,“我真的什麼都沒做,我隻是想看一眼我愛的人而已……”
霍聿言都懶得跟她說了,他舉起手勢示意她閉嘴,不容打斷地說:“你認為不是就不是嗎?是不是騷擾是由受害人來判斷而不是加害人來判斷,你天天蹲在我公司不交冷氣費就算了,還躲在暗地裡偷窺我,怎麼,是想摸清路線暗殺我?”
“你覺得天天有個陌生人躲在你回家的必經之路上偷偷盯著你,很享受很幸福很高興嗎?”
“真是太謝謝你的關注了,我隻覺得毛骨悚然。”
霍聿言的嘴毒起來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何況溫妍妍本就被他打擊得脆弱無比,這一下更是慘烈,前台小姐幾乎都聽見了“啪”心碎的聲音。
前台小姐望而生畏。
還好,還好她堅守崗位沒被這個溫妍妍的小恩小惠收買通讓她上樓,事後霍總追究起來她也是罪責最輕的那一堆!
這時候跟在霍聿言後麵回公司的項目組也到了,剛氣喘籲籲地跑進門,就看見霍總和和哭個不停的溫妍妍正在對峙。
眾人:“嘶——”
這是什麼情況。
這些天來公司上下但凡關心八卦的,誰不知道這個突如其來的溫妍妍。
看她那麼篤定,一副沉浸在甜蜜回憶裡的樣子,大家還嘖嘖感歎,在小群裡議論過不少次老板的情史。
但私下裡八卦是一回事,被放到明麵上說就又是一回事了。
後麵來的這些人不禁麵麵相覷,“霍總怎麼和她撞上了,突然回公司就是為了見她嗎?”
“我們是不是撞上不該撞見的東西了?”
"……"
唯有那個知情的下屬陷入了沉默。
他滄桑地心想,彆怕,你們很快也會被打臉了。
於是,他們馬上就看見了霍聿言毫不留情的訓斥。
最後以更不留情的話結尾:“不怪彆人不想看見你,乾點正常人乾的事吧。”
溫妍妍的那顆少女春心徹底被擊碎了。
她渾身顫抖得好像風中凋零的秋葉,捂著臉,大哭著跑了出去。
路過他們之中也不看路,還把人撞了一下。
“哎這真是……”被撞的那個人剛想吐槽一句,就被身旁的同事拉了拉衣袖,他回過頭一看,老板已經轉過身來,臉色相當,相當,相當的不好。
他們都是心裡一個咯噔。
霍聿言這才向他們走出來。
那神情,也沒比麵對溫妍妍時好多少。
他掃了一眼在場這些麵露心虛的人,心平氣和道:“全公司都知道了?”
“……”
“聽說我家庭不和,紅顏知己無數,並且個個都能打上門來鬨騰?”
“……”
沒人敢應聲,霍聿言點了點頭,說:“主要參與謠言傳播的,明天自己去離職,隨意聽信並私下議論的,我認為可能不太配留在現在的職位。”
他略抬了抬下巴,對其中一人說道,“你轉告公司其他人,說到做到。”
“對了,”他離開前停了停,回過頭說,“我和太太的關係不論怎麼樣,都不是輪得到外人議論的。”
寂靜中,霍聿言最後一次對他們中的某些人示意,“管好你們自己。”
……
霍聿言本來準備回他自己置辦的那套房子,可車開到半路上,他不知道怎麼走了會兒神,回過神來就已經拐上了另一條路,赫然是回霍宅的方向。
等他抵達時,八點早已經過了。
他熄了車燈,握著方向盤,在黑暗裡繼續走神。
霍聿言也不知道自己怎麼突然就想回來了,他最近回霍宅的次數已經夠頻繁了,平時常住的那套房子倒是顯得冷清了點。
他今天總覺得很奇怪,有些莫名的疑惑纏繞著他,但他又說不清哪裡奇怪。
在這種不太讓人安寧的困惑裡,或許潛意識也覺得人多的地方會讓他比較有實感。
靜了半晌後,他開門下了車。
屋子裡安安靜靜的,隻有走廊上有幾盞暖色的小夜燈,那是他極力爭取之後從沈雲棠那裡換來的。
霍聿言走過長廊,忽然發現霍溪淮的房間裡還亮著燈。
他頓了頓,短暫地從困惑裡抽身了出來,輕敲了敲門。
霍溪淮在做題,桌子上還攤著草稿紙和筆。
他看了眼,問:“累嗎?”
霍溪淮搖頭。
霍聿言於是點了點頭,“早點睡。”
關上門之後,他又陷入了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這種疑惑困頓的心情能夠傳遞給誰,誰能夠解答這個問題,隻是憑著本能在往前走。
最後走到了主臥門前。
霍聿言清醒之後就開始嘲笑自己,大半夜發什麼神經,沈雲棠早都睡了,難道他還想著跟這位大小姐聊聊嗎?
估摸著她知道他的困惑,不懟他一頓都不舒服。
心裡這麼想著,手還是很誠實地敲了下門,動作很輕,怕把沈雲棠吵醒了。可不敲那麼一下,他好像又不甘心。
敲完他就站在門口發呆,半晌後發現果然沒有動靜,霍聿言呼出一口果然如此的氣來,轉身想要離開。
“叮咚。”
手機彈來了一條消息,大半夜的,還是來自他沒有屏蔽的賬號。
霍聿言怔了下,拿起手機來看,就在拿手機的過程中又叮叮咚咚好幾下。
沈雲棠:你有病?
沈雲棠:跟這玩鬼打牆呢?
沈雲棠:在走廊裡溜達得有一萬步了吧,霍總每天的步數都靠半夜遛彎偷偷卷死他們?
霍聿言:“……”
果然,難得還沒睡著的沈雲棠不會放棄任何一個懟他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