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 7(2 / 2)

她先是在言語上給自己變了個性,然後把梅森太太公寓裡的所有女性,集體白嫖了一遍。接著,她又在言語上成為了一位招魂大師,將梅森太太所有過世的女性親屬的靈魂,免費召喚了回來,進行靈與肉的溝通。描述完那些宏大的場景後,她已經累得口乾舌燥,卻還是堅持罵道:“想要錢?可以啊!讓那個老妖婆自己來找我要錢,看我把不把錢塞進她的vagin裡!氣死我了!”為了表示含蓄和有文化,她特意把“vagina”換成了法語的“vagin”。

那兩個人早已跑了個無影無蹤。隔壁鄰居聽見安娜的叫罵,收起百葉窗,支出一個腦袋打望。安娜正愁找不到泄.火的對象,當即撿起一塊鵝卵石,狠狠地扔過去:“看什麼看?滾回去睡覺!”

鄰居聽見這番貼心的勸告,立刻把腦袋縮了回去,關上了窗戶。

胡亂地罵了一通,安娜慢慢冷靜了下來。她隻是像小瘋子,並不是真的小瘋子,知道罵人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但讓她坐下來,和和氣氣地和梅森太太討論這件事,那又不太現實。這老妖婆已經打算敲她一筆了,還會跟她講道理嗎?

現在,隻有一個問題亟需解決:那兩千美元,到底還,還是不還?

不還?梅森太太絕對不會放過她,那老妖婆能混成老鴇一行的佼佼者,顯然是有些門路的。既然下定決心要敲詐她,肯定不會讓她那麼輕易地逃脫債務。

還?她又不甘心,再說,也沒那麼多錢去還那老妖婆,賣房子倒是可以。但讓她賣房去還這不存在的債務,她寧願跟梅森太太同歸於儘。

安娜站在院子裡,冷靜地思考了一會兒,發現什麼都沒有思考出來,於是決定先回去睡大覺。

她是個樂觀的女孩,也是個心大的女孩,即使欠下如此巨款,依然睡得香甜無比。第二天醒來,她差點忘了梅森太太這回事。

刷牙的時候,安娜含著薄荷泡沫,平靜地看了一眼桌上攤開的書,上麵一個身穿克裡諾林裙的女人,正一手捏著茶杯的杯耳,另一隻手托著茶杯底,對著她嫻雅地微笑。她走到衛生間,“吭哧吭哧”地吐出泡沫,心想,她可能永遠都無法成為那樣的人吧。

麵對負麵情緒,安娜永遠不會深想,刷完牙就快快樂樂地去上班了。

很快,一上午過去。午後是輪流休息時間,安娜正要去吃飯,一抬頭,卻看見落地窗外有個男人正在鬼鬼祟祟地徘徊,臉上一條長長的血痂,正是昨晚和女人一起來的彼得。

安娜對彼得徘徊的身影視而不見,麵無表情地去後廚拿了一個雞肉卷——經理特許她每天可以免費領一個雞肉卷。她走到角落裡蹲下來,味同嚼蠟地啃著,這時,同事們的討論聲響了起來:“你們看到那個男人沒有?”

“看到了,像個變態一樣,一上午都在那裡走來走去。”

“要不要去問問他想乾什麼?”

“誰去問?我才不要和那種人說話。”

與此同時,安娜剛好把雞肉卷吞咽下去。她站起來,用圍裙擦了擦油亮的嘴巴:“我去吧。”

她的思路非常清晰,走出去,擺出一張臭臉,惡聲惡氣地讓男人滾蛋。要是他不願意走,她就亮出指甲,再把他的臉蛋撓花一次。反正自從昨晚那一戰,她是看出來了,這男人基於某種原因,並不敢把她怎麼樣。

安娜想得很清楚,甚至在心裡預習了一遍各國的罵人詞彙,準備等會兒像機關槍似的掃射出去。誰知,剛走到正門,她就迎麵撞上了L先生。

他今天依然打扮得非常正式,穿著冷色調長外套、白襯衫和灰色馬甲,扣子係到最上麵一顆,打著溫莎結領帶。若是普通人像他這樣打扮,會顯得頭大脖短,他卻始終風度翩翩,散發出一種淡雅、高貴、威嚴的氣場。他看著她,有些訝異地笑了:“誰惹你了?這麼生氣。”

如果是平時,聽見他這麼問候,她的世界絕對會冒出無數個粉紅泡泡,整個人恨不得化為一灘軟泥,粘在他的身上,跟他閒聊。但是,現在外麵還站著梅森太太的嘍囉。她不想讓梅森太太知道,她和L先生的關係——儘管隻是熟稔的陌生人關係;也不想讓L先生知道,她和梅森太太那種人有聯係。

於是,她狠下一顆心,心痛如絞地擺出一張臭臉,冷冷地說:“關你什麼事。”然後,與L先生擦肩而過,走出了餐廳。

走到街上的一瞬間,安娜鼻子一酸,滾燙的淚水瞬間噴湧而出。但她不能哭,不能讓梅森太太的嘍囉看笑話。大不了把男人趕走後,她回去跟L先生低聲下氣地道個歉,撒謊把今天的事糊弄過去。

可是,她不想對他撒謊,甚至對他說一句“關你什麼事”,她都覺得深深地冒犯了他。在此之前,她從不覺得說粗話或罵人有什麼問題,但就在剛剛,就在現在,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是那麼沒教養。

L先生是一麵高貴無瑕的鏡子,照出了她的汙穢與肮臟。她第一次認識到了自己的粗俗、野蠻和輕賤的出身。

雖然現在到處都在宣揚平等,安娜以前也認為自己和其他人是平等的,但在L先生的麵前,她真的沒辦法認為自己和他平等。

他是那麼莊重、溫和、優雅,如果她和他是平等的存在,對他來說太不公平了,真的太不公平了。

安娜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掉了淚痕,沒察覺到身後有個人一直靜靜地注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