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Chapter 29(2 / 2)

為了留住這個知心好友,安娜給布朗女士編了一個新身份。她告訴那女孩,她的媽媽並不是同學口中的應召女郎,而是一個護士,那些傳聞都是謠言。為了讓謊話逼真,每次放學結伴回家時,她都會故意繞開那條罪惡淵藪般的街道,直到那女孩走進家門後,她才深吸一口氣,瘋跑回家。

雖然這樣做很累,安娜卻在那女孩身上感受到了真正的友誼。她對安娜的謊話深信不疑,於是不像其他同學一樣,害怕被安娜傳染臟病。她們結伴上課、上廁所、跳房子、跳繩,體育課的時候,一起偷懶坐在遮陽樹下閒聊。

還記得那天,那女孩問道:“安娜,你以後想做什麼?和你媽媽一樣當護士嗎?”

聽見這話,安娜的心狠狠地蹦跳了一下。她認為自己的謊話編造得天.衣無縫——布朗女士工作的醫院和科室、上下班時間,她都編得明明白白,甚至還買了一瓶消毒水,每天出門前都噴一噴,然後告訴她天真的閨蜜,這是她媽媽的習慣,喜歡在洗衣機裡加消毒水。說謊說到這個地步,安娜差點真的以為自己有一個護士媽媽。

然而,沒有就是沒有。每次聽見女孩提起她的母親時,她的心臟都會顫抖一下。

那是羞愧、自卑的顫抖。

安娜隻能故作輕鬆地答道:“我可不想當護士,消毒水的氣味太難聞了!”

謊言都有被拆穿的一日,安娜的謊言雖然沒被拆穿,卻撞見了比拆穿還要難堪的事。那天放學,那女孩邀請安娜去她的家裡玩耍。剛好,那天她忘記帶鑰匙,在門口足足按了二十分鐘門鈴,她的爸爸才從樓上跑下來開門。

走進去後,她們一眼就看到敞開的後門。女孩不由抱怨道:“早知道從後門進來了。”她沒有深究後門為什麼開著,轉頭問安娜道,“你晚上想吃什麼?我媽媽是銷售員,六點半才能下班,等她下班後,我們一起去超市買食材。”

安娜看了看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女孩爸爸,把那句“為什麼不和你爸爸去超市”咽了回去。她沒有父親,不懂父親的職責是什麼,怕說多了暴露自己沒有爸爸的事實。

過了一會兒,女孩的兩個弟弟回來了,一個在沙發上又蹦又跳,尖叫著喊道要看動畫片,另一個用滿是沙子和黑泥的臟手,去抓女孩的辮子。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健全的家庭讓安娜感到窒息。她找了個借口,來到後院透氣。剛坐下沒兩分鐘,一個詫異的聲音在她身後響了起來:“安娜,你怎麼在這裡?”

安娜僵了一下,緩緩回過頭,就看見布朗女士穿著時髦的短裙、棕色絲襪和鮮紅色的高跟鞋,正滿臉驚訝地望著她。幾乎是立刻,安娜就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怪不得女孩的爸爸二十分鐘後才下來開門,原來是在和她的媽媽廝混!

那一刻,她渾身被凍住般僵冷,奔流的血液停滯了,頭皮一陣羞愧地發緊。那是她第一次明白應召女郎的含義——一個電話就能上門的女郎。

她看著布朗女士妖裡妖氣的模樣,忽然覺得委屈極了。為什麼彆人的媽媽都是正常人,就她的媽媽是個壞人呢?

安娜問壞人:“這是我同學的家。你呢,你為什麼在這裡?”

壞人撇了撇嘴:“你同學的爸爸隻給了定金,剩下的錢還沒結清呢!”

話未說完,她就被她的女兒強行推走了。不過,安娜也沒有那麼大方,讓彆人白嫖自己的母親,隻是說:“下次你再來找他要,現在不方便,我同學的媽媽快回來了!”

布朗女士聽見這話,倒是痛快且通情達理地離開了。

安娜卻久久無法平靜,一整晚都如坐針氈。她感到羞恥,為母親感到羞恥,為朋友的爸爸感到羞恥,為朋友爸爸的妻子感到羞恥,也為自己感到羞恥。

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應召女郎,她朋友的爸爸卻偏偏叫到了布朗女士……這是否也算一種懲罰呢?

安娜不知道,她隻知道自己再也無法直視那女孩純真的眼神了。

那是她十三歲發生的事情,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的羞恥心變得越來越小,到最後隻剩下指甲蓋那麼一點兒。

她不會再為“婊.子養的”的身份而大驚小怪,也不會再多走幾條街的路程,就為了掩飾貧民窟的出身,更不會再怨天尤人,埋怨上帝賜給她一位應召女郎的母親。

她以為自己已經能正視過往,卻沒想到在謝菲爾德的麵前,還是沒辦法開口訴說一切。

他是她的L先生,是她心目中純潔無瑕的愛情,是為她遮蔽毒辣日光的參天大樹,是把柏油路上刺鼻尾氣滌蕩乾淨的七月天暴雨,是黃昏時分點燃的篝火迸濺的火星……他儘管縱容她,她也能在他的麵前保留粗野的本性,卻始終無法告訴他,她真實的家境。

她隻能咽下一肚子的傾訴,捧著他的臉,慢慢地吻上他的額頭。

這一刻,她沒有任何的邪念,就像親吻神明的右手般虔誠。留下一個唇印後,她鮮紅的嘴唇一點一點地下移,磨蹭過他高聳的眉骨、挺直的鼻梁、長長的睫毛,最後,是他的雙唇。

一瞬間,躁動而紛亂的情緒都湧了出來。她莫名感到羞恥、愧疚、罪惡,同時胸腔內被灌滿了熾熱的愛情,太熾熱了,幾乎燙得她難受地呻.吟一聲。她本來隻是想輕吻一下他的唇,畢竟回憶太沉重,她已經沒什麼興致接吻。

突如其來的種種情緒,卻在她的血管裡種下了狂烈的欲念。她禁不住抬起他的下巴,重重地親上他的唇。此時正值黃昏,天光反而熾亮如正午,火紅色的夕陽滲透了每一寸雲彩,就像愛意已滲透她的五臟六腑般。

她第一次體會到這種熱烈、狂躁卻痛苦的感覺,親吻他的雙唇,就像是親吻浸滿迷藥的樹葉一般,她的頭腦嗡嗡作響,心跳不止,嘴唇和心臟都是一陣麻痹。

她想,她可能愛上這個人了。

愛和喜歡有什麼不同?

說不清,她喜歡他的時候,親吻他,是歡喜、快樂的,臉上蕩漾著一絲竊笑,仿佛占了某個貞潔婦女的便宜;確定愛上他後,親吻他,就像是站在海灘親吻一縷海風。

她在那一縷濕潤、鹹腥、沒有形狀的風裡,親吻到了波瀾壯闊的大海。

安娜沒有詩人的細胞,卻在這一刻,想出了詩人才能想出來的比喻。如果這都不是愛情,那又是什麼力量,讓一個不學無術的女孩變成浪漫多情的詩人呢?

她是真的愛上他了。

一吻完畢,安娜用額頭抵著謝菲爾德的額頭,緊緊地注視著他灰藍色的眼睛,說:

“我愛你。”

謝菲爾德抬起眼,有些愕然地看著她。

安娜想了想,繼續說道:“不用著急拒絕我,我知道你可能還是不會接受我,但沒關係,我愛你。我也知道你是個老得不能再老的家夥,但我不介意,我愛你。要怪隻能怪我媽媽太年輕了,沒能和你的媽媽出生在同一個時代。”

她本想像電影裡的女明星般,瀟灑地告白,誰知說著說著,鼻子就酸了,她認識這種酸澀,每次想要對人吐露真心話時,都會不合時宜地冒出來。

“你放心……”她吸了吸鼻子,“之前的話都是嚇你的,我沒有喜歡老頭子的癖好,除了你這個老家夥,不會再去找彆的老家夥……不管你接不接受我,我都不會再喜歡彆人了。”

說到這裡,她覺得自己的愛情簡直堪稱偉大,不由有些哽咽:“我會一直陪你到生命的儘頭……你放心,你先走一步後,我不會為你守活寡,”她知道,這人之所以不願意和她在一起,就是不想她孤獨地度過餘生,於是她貼心地幫他把後顧之憂扼殺在搖籃裡,“我會找很多個情人照顧自己,不會殉情,自然老死,然後再和你在天堂相見……嗚嗚嗚,我真的好愛你……”

因為擔心哭出鼻涕泡出糗,安娜說完就“嗚嗚”地跑進客廳擤鼻涕了。

而謝菲爾德聽完她這番真摯的告白,第一次有了打小姑娘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