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Chapter 29(1 / 2)

安娜有點兒想請L先生幫忙找母親,又怕這事兒會麻煩到他。

她對有錢人的概念不清楚,不知道有錢人找人的辦法,但她知道普通人找人的感覺——無異於大海撈針。還記得十六歲那年,布朗女士又一次離家出走了。這並不可怕,那時候,安娜已經習慣她隔三差五就要消失一下,可怕的是,那次她忘了給安娜留錢。

那天正好是星期五,她餓著肚子,找了布朗女士兩天一夜,大街小巷都走遍了。她至今都記得,當時她穿著一雙膠底運動鞋,大腳趾和腳後跟都貼了幾層厚厚的膠布,卻還是被磨破皮了。

兩天過去,她躺在沙發上,兩條腿酸軟得抬不起來。有那麼一瞬間,她不想要媽媽了,可是家裡的冰箱空蕩蕩,水槽裡堆滿了還未清洗的碗碟。茶幾上的鐵盒子裡隻剩下幾個10美分的硬幣。這媽媽不要也得要。

其實,母親離開了,她也可以活下去。她手腳健康,心智健全,可以去打工,可以去跑腿,但她不甘心。十六歲,玫瑰花骨朵一般的年紀,正是被父母疼愛、做家務賺零花錢的時候,她不想在這個年紀就踏上社會,孤獨地自力更生。

幸好,星期一的傍晚,布朗女士就回來了。從那以後,每次布朗女士有離家出走的跡象,安娜都會提醒她:“把錢留下。”

安娜以己度人,覺得找人是一件極麻煩的事情。L先生那麼忙,每天光是電話會議就有兩個。占用他的時間,去找一個在警局有案底、粗鄙可恥的應召女郎,安娜感覺臉上火辣辣的,開不了口。

為什麼?說不清。她認為自己可以像個天真少女一樣,矯揉造作地撒嬌撒歡兒,讓他蹲下來給她洗腳,也可以像個被寵壞的女孩一樣,毫不客氣地推開他的手,譏笑著喊他“老東西”。但是,把她貧民窟的生活、輕賤的身份、粗鄙的母親,血淋淋地暴露在他的眼底,她還是有些不敢。

她的母親,她的過去,是她身上一道醜陋、猙獰的傷疤。很疼,卻不敢向醫生求助,她怕被醫生笑話。

想到這裡,安娜決定用攢下來的零花錢,雇人悄悄地找。

她天性樂觀,悲傷來得快,去得也快,不一會兒就把布朗女士拋到腦後,繼續排演音樂劇。

轉眼間,已是星期四。安娜雖然表麵上和謝菲爾德結束了冷戰,卻仍然瞞著他音樂劇首演的時間——不是故意想瞞,而是他根本沒有主動詢問。而且,一想到他毫不在意她的演出,連問都不問一句,她就一肚子悶氣。

晚餐後,謝菲爾德在花園裡坐下,打開報紙,看了起來。安娜本不想搭理他,經過一個反光處時,忽然發現今天的她特彆美麗——氣色紅潤,眼睛明亮。她思來想去,感覺這個樣子必須讓謝菲爾德看到,不然就白白浪費這美麗了。

剛好,郵遞員送來了明天的戲服,一條綴滿黑蕾絲、白珍珠和層層疊疊歐根紗的大裙子。安娜將裙子換在身上,走到梳妝台的鏡子前,彎下腰,一隻手撐在梳妝台上,另一隻手拿起口紅,單手推開蓋子,緩緩塗在撅起的嘴唇上。塗完後,她本想再畫畫眉毛和眼睛,又覺得這樣的自己就很動人,可以去見那個口是心非的老情人了。

她提著裙擺,光腳走下樓——非得光著腳不可,穿高跟鞋,她怕臉著地摔一跤。在安娜的想象中,她會輕盈而優雅地走到謝菲爾德的身邊,不經意間讓他看見這條裙子。等他詢問這條裙子的來曆後,她就能順理成章地告訴他演出時間了。

誰知,裙子太厚,還沒有走出客廳,她就被悶出了一身熱汗。安娜抓了抓脖子,第一次在勾引謝菲爾德這件事上,打起了退堂鼓。

算了,都走到花園了,勉強勾引一下吧。

安娜輕手輕腳地走到謝菲爾德的身後,用兩條汗津津的胳膊摟住了他的脖子。

謝菲爾德看著報紙,沒有回頭,淡淡地警告道:“安娜,鬆手。”

安娜故意把下巴擱在他的肩上,栗色的鬈發垂落到他的手臂上,猶如小動物細軟的毛發,在他的血管裡埋下一顆騷動不安的火種。

這女孩不知乾了什麼,渾身都是汗,蜜黃褐色的肌膚熱烘烘的,烈火般炙烤著他。他不得不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推開一些。

安娜的羞恥心說不要就可以不要,被推開了,一點兒也不生氣,反而牽著裙擺轉了一圈,笑盈盈地問:“我好看嗎?”

謝菲爾德沒有鑒賞裙子的興趣,第一眼看見的,是她嬌媚而可愛的笑容。他看了一會兒,才移開視線,低聲答道:“好看。”

安娜撅著嘴,對這個答案不太滿意,走近了一些:“你再看看。”

在她的眼裡,誇獎她,就必須得誇得具體一些。隻是一個“好看”,是沒辦法滿足她的,必須得是“你的嘴唇紅得很漂亮”或“你的裙子很特彆”,這樣才算是一個完整的誇獎。

謝菲爾德卻無法把注意力集中在她的嘴唇或裙子上。這條裙子是露肩大擺裙,他看見一顆汗珠冒險一般,從她的下巴流淌到她黃褐色的頸窩,再蜿蜒地滑入一個飽滿、水靈的地帶。他頓時如咽了沙子般難受,喉結不受控製地滑動著,將視線轉移到彆處。

這時,不知是否汗濕的上衣讓她感到了不舒服,她用力拽了拽濕透的上衣,小聲咒罵了一句,扭頭跑掉了。

謝菲爾德不動聲色鬆了一口氣。幸好天氣炎熱,不然她再待下去,對彼此都是一種折磨。

然而很快,安娜就穿著草莓圖案的睡裙跑了回來,不客氣地抽走他手中的報紙,丟到一邊,在他的懷裡坐下,嘰裡咕嚕地抱怨起他敷衍的態度來。她的語氣十分自然,仿佛他們真是一對禁忌的情人般。

謝菲爾德卻明白,是他內心背德的情愫和可恥的**,給了這女孩放肆的機會。她本就是一個蠻橫不講理的小姑娘,被他縱容後,更加肆無忌憚起來。

可讓他強硬地嗬斥她或推開她,又狠不下心,於是就造成了這個頗尷尬的局麵——他神色淡漠地任她施為,時不時還要被她罵一句“口是心非的老家夥”。

謝菲爾德揉了揉眉心,歎了一口氣。

安娜聽了他的歎息,很不高興:“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你剛說什麼?”

安娜有點兒想發火,看了看他的臉龐,火氣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必須承認,這老家夥長得是真好看,儘管老了,睫毛卻沒有變短,還是那麼長,能讓好萊塢粘假睫毛的女星含恨而死。她頓時把剛才那些話拋到了腦後——反正也是一些抱怨的話,沒有營養。

安娜用食指碰了碰他的睫毛,好奇地問道:“你的睫毛長,還是我的睫毛長?”

“你的。”

“真的嗎?”安娜不信,“為什麼我覺得你的長一些?”

“那就我的。”

安娜蹙起眉:“不要敷衍我。我不喜歡你敷衍我。”

謝菲爾德無奈地問道:“那你要我怎麼回答?”

安娜雙手捧起他的臉孔,仔細地注視著。看著看著,她的眼眶忽然濕潤了,回想起第一次遇見他的情形。那時,她什麼都不懂,自作主張地退了學,跑去餐廳打工,接著因為花光了存款,差點踏上布朗女士的老路。還好,在她即將墮入深淵之前,遇見了這個老家夥。

他沒有看她,也沒有跟她說話,卻將她從深淵的邊緣拽了回來。

這一切,就像是命運的安排般,這讓她怎麼不喜歡他?

有那麼一瞬間,她想把自己的一切——出身貧民窟、母親是應召女郎、父親不知所蹤、差點墮落、被梅森太太欺騙這些事,通通告訴他。她想被他安慰,想聽他說“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未來你會變得更好”。

但是,不敢。一旦告訴他,她就不再有資格撒野和撒歡兒了。她怕他嫌棄她身上那股貧窮而肮臟的氣息。

安娜想起一件往事:八年級時,她好不容易交到了一個同性朋友,那女孩的家境不錯,之所以讀公立中學,是因為她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還有一個哥哥馬上要讀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