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Chapter 32(1 / 2)

因為缺乏藝術修養,安娜其實一直不懂這一幕想表達什麼。

老師跟她分析過這一段的戲,他告訴安娜,女主角儘管出身貧民窟,是子爵包養的情婦,卻一直在追求和堅守愛情。但無論是子爵還是她身邊的人,都不看重她的追求。子爵把她送給了老伯爵,換取光明的前途;她身邊的人則偷偷諷刺她是“上等貨色”,“私底下偷偷接客”。

在他們的眼中,她滑稽、可笑如同櫥窗裡的人偶,追求愛情的行為猶如浮華、繁瑣卻能輕易脫下的衣物。這一幕看上去是在用女主角的**吸引眼球,實際上卻是劇中唯一側麵刻畫女主角人格的一幕。

安娜能共情女主角的感情,卻沒辦法理解這種塑造人物的手法。在她看來,觀眾隻會注意到她脫下來的衣物,而不會去思考那些衣服為什麼會被脫下來。

老師聽了她的想法,笑著說道:“安娜,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不管是表演還是創作,或是布置舞台,編排舞蹈動作,都是一種藝術。藝術的使命是表達,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你的表達,但作為藝術的創作者,你必須得保證你表達的完整性。”

安娜完全沒聽懂老師在說什麼。然而這一刻,她卻突然懂了女主角為什麼要打扮得如此可笑。

她想到了她的母親,布朗女士。從小到大,她對母親的印象,似乎都是從彆人口中拚湊出來的。她的大名叫瑪麗·布朗,職業是應召女郎,除此之外,還有各種粗俗、下流的稱謂,比如“bitch”、“hooker”、“ho”等等。這些詞彙如同鮮亮俗氣的補丁,蓋章似的打在她的母親身上、臉上,幾乎掩蓋了她本來的麵目。

其實,撇開這些不檢點、不道德的標簽,她隻是一個渴望愛情的單身母親而已。

她想起七歲那年,布朗女士第一次私奔失敗後,回到家,把她從床上拽起來,一邊打她一邊道歉,說自己也不容易。十多年來,她從未想過那個女人到底哪裡不容易。她和周圍的人一樣,都隻看見她身上的標簽,從未想過要去那些標簽下,探究一下她的靈魂。

現在,她忽然很想問問她,你究竟不容易在哪裡?

她想知道那個女人為什麼會成為應召女郎,為什麼要生下她,又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拋棄她。

或許,這些問題得到解答的那一天,就是她和那個女人和解的一天。

——

隨著劇情的深入,因安娜**而引起的騷動,終於漸漸平複了下去。

一般來說,女演員的長相越美麗,越容易被忽視本身的演技。安娜卻不一樣,或許因為她本身是一個情緒化、表情多變的女孩,她不像那些漂亮矜持的女演員般,怕破壞美感而不敢大哭大笑。

當她被送到老伯爵的府邸時,她跪坐在舞台上,幾乎哭得像個孩子。即使隔著幾米遠的距離,也能看見她漲得通紅的麵色,一抽一抽的肩膀。後排的觀眾雖然看不見她臉上的淚痕,但光是聽著她難受、嘶啞的嗚咽聲,一顆心也碎成了兩半。

謝菲爾德眉頭微皺,看著她的表演,懷疑她是否想起了什麼傷心事。

到了第三幕,普法戰爭打響,法蘭西第二帝國落幕,法蘭西第三共和國建立。子爵用女人換來的光明仕途垮塌了,他看著混亂的巴黎,在共和國人民激進的呼喊聲中驚慌失措。

他本來想回到自己的府邸,收拾行李,離開巴黎躲一躲風頭,但人群實在是太混亂了,他們是黑夜中暴怒的群狼,嗥叫著口號,浩浩蕩蕩地前進。曾經的帝國子民都在躲避他們,子爵本來也想繞開他們,但想到自己尊貴的身份,又挺胸抬頭,勇敢地迎了上去。

沒有人發現他子爵的身份,也沒有人因為他的勇敢,而高看他一眼,更沒有人把他從人群中揪出來,他卻在推搡和擁擠之中跌倒在地,死在了共和國人民的腳掌下。

次日,安娜在報紙上看見了子爵的訃告。她沒有嗚咽,也沒有流淚,這時候哭泣已經無法表達悲傷了。她站起來,摟著報紙,閉上雙眼,孤獨而悲傷地走了一段舞步——如果這是一部電影,隻需要特寫她神情的轉變就行,但這是音樂劇,她必須將自己的情緒轉化為歌聲或舞步。

排演這一段的時候,老師曾感歎她是屬於銀幕的演員,舞台太限製她的天賦了。安娜卻不這麼想,自從發現在表演上的天分後,她就有了小小的驕傲,對自己嚴格極了,各方麵都想要做到最好。她要讓所有人知道,她不僅能用表情和眼神傳遞情緒,也能用歌聲和舞步表達情感。

一曲結束,掌聲雷動。

帷幕落下以後,安娜就退場了——最後一個情節,並不是以舞台劇的形式演出,而是以影片的形式。

她脫下戲服,穿上自己的短袖上衣和短褲,連妝容都來不及卸掉,就急匆匆跑到了觀眾席,她要和L先生一起觀看最後一個情節!

因為即將放映影片,整個劇廳都陷入了濃稠的黑暗。安娜仿佛一隻靈巧、活潑的小動物,在黑暗中精準地鎖定了謝菲爾德的位置。

她彎著腰,走過去,對坐在謝菲爾德旁邊的男孩,露出一個可愛的笑臉:“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隻要是男性,幾乎沒有能拒絕她號令的。男孩點點頭,弓著身坐到後排去了。

謝菲爾德聽見了安娜的聲音,正要低聲詢問她為什麼來到這裡,下一秒鐘,一隻骨節纖細、熱烘烘的小手塞進了他的大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