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順宮破敗如故。
趙蠻將包手的白布胡亂扯下, 團成一團隨手往外一丟:“總算不用再綁這勞什子了。”掌心的傷勢已基本痊愈,疤痕卻還未掉, 他握了握拳,隻覺活動自如。
錢小二拎著一個食盒匆匆走入,恰被迎麵而來的白布砸個正著,不由懵了一懵,條件反射地往後一跳:“殿下, 您砸我做什麼,我又犯錯了?”
食盒中發出哐啷啷的聲音, 有汁水滴滴嗒嗒地流了出來, 錢小二臉色驟變:“糟了,湯翻了。”他手忙腳亂地揭開食盒蓋,果然, 最上麵一層的湯水潑了一半。
錢小二還沒來得及請罪, 看清湯的模樣, 失聲呼道:“尚膳監是不是送錯了?”
白瓷碗中隻剩半碗清湯,裡麵飄著幾片菜葉子, 看著就十分寒酸。
錢小二不敢置信地揭開第二層, 蔫蔫的煮青菜, 黑糊糊的魚鯗,連肉星都見不到的木須肉, 還有一碗發黃的米飯。
自從他們被幽禁在順安宮, 這幾天的夥食一天比一天差, 但像今天這麼糊弄人的, 還真是頭一遭。
趙蠻瞄了一眼,哼道:“這種事,他們什麼時候搞錯過?”
錢小二氣得手都發抖了:“他們怎麼敢,怎麼敢?”
趙蠻眸中閃過一道厲色:“自然是有人授意的。”
錢小二睜大眼睛:“是誰?”
趙蠻憐憫地拍了拍他的腦袋:這傻孩子,這都猜不出來。他沒有回答,隻嗤笑道:“他也就會使這種不入流的手段了。”
錢小二悲憤:“殿下,你怎麼能吃這種東西,我去找他們理論。”拎著食盒就要往外衝。
“回來!”趙蠻輕輕巧巧地抓住他的後領,把他固定在原地。
錢小二掙了掙,沒有掙脫,傻乎乎地問道:“殿下,你什麼時候這麼好性子了?”
一個聲音接口道:“不是殿下好性子,是你太不動腦子了。”隨著話音,阿卞從外麵走進,手裡同樣拎著一個食盒,徑直走到桌前打開。
芙蓉羹,燴鴨舌,翡翠丸子,烤鹿肉,水晶豆腐,元寶蝦……一樣樣擺出,錢小二的眼睛都直了:“這這這……”
阿卞搖了搖頭:“傻子,殿下什麼時候吃過彆人的虧?他們刁難他們的,我們做我們的,有什麼好理論的?”
錢小二反應過來:“這些菜是你去禦膳房偷拿的?”
“什麼偷拿,”阿卞不滿,糾正他道,“這本來就是殿下該有的份例。”
錢小二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傻傻點了點頭。
趙蠻由得阿卞給錢小二洗腦,自己拿了烏木箸用膳。前些天,他天天和輕城一起用膳,突然隻有自己一個人,到現在他還有些不習慣。
正想著,外麵忽然報道:“榮恩公主到。”
趙蠻差點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不是說將自己幽禁,不許人探視嗎?她怎麼來了?
進來的果然是輕城,看到他正準備用膳,示意他先吃,過會兒再說話,自己先找個地方坐了下來。
趙蠻壓下滿腹疑惑,才吃了幾口,便覺得哪裡不對。回頭一看,果然,輕城正呆呆地看著他,眼神是他從未見過的複雜。他又吃了幾口,如芒刺在背的感覺依舊,終於忍不住,指了指桌上道:“要不,你陪我一起吃?”
輕城搖了搖頭:“我已經吃過了。”
吃過了還這樣盯著他?總不成是才幾天不見,她就想他了吧?趙蠻自己也被自己這個想法激出一身雞皮疙瘩,皺眉道:“你這麼看著我,我怎麼吃?”
輕城垂下頭去:“要不,我出去走走?”
要不要這麼可憐?趙蠻心煩意亂,乾脆把烏木箸一扔:“我吃好了。”
輕城愕然抬頭,目光落到一桌子幾乎動都沒動過的菜上,非常實誠地道:“你騙人,以你的食量,才吃這點,連墊個底都不夠。”
趙蠻:“……”所以說,有個太了解自己的姐姐實在討厭。
輕城又道:“你先好好用膳,彆瞎胡鬨。”
趙蠻不滿:“誰瞎胡鬨了?”明明是她擾亂人心,還要怪他瞎胡鬨!
輕城忽然對他笑了笑:“讓錢小二帶我到處看看,我還沒好好參觀過你的順安宮呢。”
淺淺的笑意如輕輕吹過的一縷清風,趙蠻煩躁的情緒瞬間被安撫下來,點了點頭,答應下來:“好。”
話雖如此,他還是風卷殘雲般填飽了肚子,飛也似地跑了出去找人。
天氣炎熱,錢小二就算再缺根筋,也不會把輕城往大太陽底下帶。
他在書房外看到了守在外麵的百靈,剛跑過去,就聽到輕城輕柔動聽的聲音從裡麵傳來:“小二,你覺得你家殿下是個什麼樣的人?”
百靈看到他,想要通報。趙蠻搖了搖手,阻止了她,站在門外向裡看去。輕城站在那幅巨大的輿圖下,仰頭看著圖,秀麗的煙眉微微蹙起,目光盈盈,仿佛藏著無數心事。
錢小二樂嗬嗬的聲音響起:“我家殿下當然是很好的人。”
輕城又問:“你覺得他凶不凶?”
姐姐為什麼這麼問,是覺得他對她態度不好嗎?趙蠻皺起眉來。
錢小二依舊樂嗬嗬的:“凶啊,怎麼不凶?不過,他要是對我凶,肯定是我哪裡做得不好,不會沒道理的凶。”
“是嗎?”輕城的聲音低了下去,“你說得對,他那脾氣,除非惹著他,他不會凶的。可誰能保證永遠不惹到他呢?”
趙蠻冷硬的聲音響起:“姐姐在害怕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