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琮此時的模樣分外狼狽。渾身濕淋淋的, 臉上掛滿了水珠,頭發兀自滴著水, 濕噠噠的耷拉在身後,倒像是被誰兜頭澆了一桶水。
聽到輕城溫柔如昔的聲音,他的心猛地一刺:定下親事後,他聽著她喚他“杜公子”,總覺得太過疏遠, 讓她叫他“阿琮”,她臉皮薄, 當著眾人麵從不肯叫,可現在……
她一定知道了什麼, 她在惶恐,以至於忘了羞澀。
“公主, 我……”他的聲音沙啞痛苦, 再無從前靦腆歡喜的模樣。
輕城望著他難以啟齒的模樣, 笑容一點點淡了下去,輕聲道:“進來說話吧。”昌順郡王府的這位表姑娘喜歡當眾出把戲, 她可沒這個興致陪對方給彆人看笑話。
杜琮猶猶豫豫地往少女方向看了一眼。
輕城的心沉了下去, 聲音卻依然輕柔動聽:“你先去換身衣服, 休要著了涼,風邪入體可就不好了。”
杜琮心中羞愧刺痛更甚,公主待他還是這麼溫柔體貼。他不忍拂了她的好意, 垂頭喪氣地應了下來。
跪伏在地的少女見杜琮離開, 心中焦急, 可輕城叫杜琮去換衣服是體貼對方,她要把人叫住就顯得不識大體了。她心中大恨,麵上卻不敢露出,又楚楚可憐地叫了聲“公主”。
輕城理也不理她,徑直走進屋子,向福全請求道:“皇姐,麻煩撥一個安靜的屋子給我。”
福全不讚同:“都這個時候了,你還給他們什麼麵子?那個不要臉的東西……”她惡狠狠地掃過跪在地上垂淚的少女,“欺你好性兒,也不稱稱自己幾斤幾兩,居然敢將你的軍,直接拿大棒子打出去就是。”
福全這幾年自己當家做主,不知應付了多少牛鬼蛇神,早不複昔日的心思簡單,這位表姑娘的行徑,她一過眼就知道對方不是省油的燈。
輕城搖了搖頭:“何苦鬨得大家都難堪?”他們不要臉,她還要臉呢,在大庭廣眾之下鬨開,白白給背後陰謀陷害之人看笑話嗎?
福全怒其不爭:“你也太沒氣性了,才由得他們這麼作踐你。”卻也知道她的性子,氣惱道,“算了,隨你。”叫人將水榭的三層清空,留給輕城。
聽風水榭建在湖麵,三層外是一圈欄杆,能觀湖水淼淼,岸上煙柳,風景絕佳。輕城倚著欄杆,遠眺湖麵,靜靜地等待杜琮。
終究是她定親三年的良人,她願意給他一個機會。
身後的木樓梯發出聲響,杜琮匆匆上來,衣裳已經換好,頭發卻兀自半乾,顯然來得匆忙。
輕城瀲灩的明眸靜靜凝視著他。杜琮不自覺地放慢腳步,局促起來。
輕城指了張椅子:“坐。”
杜琮麵上閃過掙紮,片刻,仿佛下了決心,快步走到輕城麵前,一揖到地:“請公主允她進門服侍。”
輕城怎麼也沒想到他第一句話竟是這個,愕然看向他。
“她是誰?”先前的問題又問了一遍,她的神情一點點冷了下去,“本宮缺服侍的人嗎?好端端的,乾嘛要收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人做婢妾?”
她從來沒有在他麵前自稱過本宮,可見此時心中的憤怒。
杜琮滿麵通紅,羞愧地道:“是我不好,喝酒誤事,無意間輕薄了絹娘。”
絹娘,絹娘,叫得可真親熱啊。輕城神色愈冷:“你既知喝酒誤事,為什麼不知節製?”輕易給了他人可趁之機。
杜琮呶呶道:“我剛出孝,第一次赴宴,今日羨魚又不在。”
輕城詫異:這和薑羨魚有什麼關係?
杜琮解釋了一番她才明白:她和杜琮的婚期將近,席上眾人豔羨,起哄灌他的酒。杜琮的性子,向來耳根軟,不會拒絕彆人,從前被人勸酒,薑羨魚會幫忙擋酒,今日薑羨魚偏偏不在,他來者不拒,很快就被灌得神智迷糊。
等他稀裡糊塗地醒來,發現自己懷中竟抱著一個少女,他沒來得及反應,對方便哭喊起來:“不要,不要這樣。求求你,放開我,求求你……”
他酒意未解,行動遲鈍,腦子還沒轉過彎來,外麵有人衝了進來,隨即一盆水澆下,將他澆得透心涼,終於清醒了幾分。
等他看清眼前的情景,腦子頓時嗡的一下炸開:眼前是一個年方二八的柔弱少女,衣衫碎裂,長發淩亂,哭得氣哽淚咽,要往柱子上撞。還好當時人多,七手八腳將她救了下來。
他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手足無措。還是旁邊有人出主意,叫他給人家姑娘一個保證,斷了對方尋死的念頭。人命關天,他來不及多想,渾渾噩噩地問那姑娘的姓名來曆,許諾給對方一個交代。
那姑娘姓齊,小字絹娘,原是昌順郡王繼妃娘家的侄女,父母雙亡,寄居在昌順郡王府,尚未許人。這次也是跟著她幾個表姐妹前來公主府開開眼界,沒想到隻是在惜花居休息片刻,居然會遇到這種事。若杜琮不願要她,她也就活不成了。
杜琮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公主,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待公主,可絹娘是無辜的,她原就寄人籬下,身世可憐,求公主憐憫,給她一條生路。她隻求一個安身之地,絕不敢有非分之想。”
輕城差點被他氣笑:杜琮這話說得實在誅心。合著絹娘無辜可憐,她要是不答應,倒成了迫害對方,不給生路的惡人了?何況,男兒膝下有黃金,他居然為了這麼個東西跪她求她?
她問他:“你就這麼信她?”
杜琮“啊”了一聲,滿臉疑惑,顯然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輕城失望之極:連她都能看出這個齊絹娘有問題,杜琮竟然一點兒疑心都沒起,人家說什麼他就信什麼。
按照杜琮的說法,他是在大醉的時候抱住齊絹娘的,可一個醉得神智不清的人,連站都未必能站穩,是怎麼一路摸到惜花居,又能準確地抱住一個清醒的姑娘的,還有力氣將姑娘的外衣撕破?
再說,齊絹娘是郡王府的表姑娘,身邊總該有人服侍吧,杜琮出現時,她身邊的人又怎麼會恰好不在?她又是怎麼在霍氏被救走以及杜琮出現這短短的時間段之間,剛好出現在惜花居中?
最可疑的,杜琮剛有意識,便被人撞破兩人抱在一起,事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更彆提這位先演了一出自儘以示清白的戲碼,轉頭又在大庭廣眾之下跪求自己讓她入門,前後態度委實轉變得太快。
疑點實在太多,這個齊絹娘,絕對不可能是清白無辜的。
她想了想,提醒杜琮道:“我來之前,聽到一個消息,有人想破壞我們的婚事。”
杜琮一怔,問道:“誰?”
輕城道:“鄭瀟。”
杜琮又是一怔,咬牙道:“今天灌我酒最凶的就是他!”他忽然反應過來,“公主,你是說,我和絹娘是被他陷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