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城神色不變地道:“太子哥哥累了,要休息片刻。”
鄒元善不疑有他,謝過她往裡走去。
輕城定了定神,還沒來得及歇口氣,宣武帝身邊的大宮女木槿慌慌張張來找:“公主,陛下不好了。”輕城臉色微變,快步往宣武帝的寢殿而去。
韓元善也被叫起來了,正紅著眼睛命令手下的小內監去宣召各位重臣及後宮妃嬪。
輕城匆匆走進寢殿,發現裡麵跪了一地的太醫。龍床上的宣武帝已經醒了,麵如金紙,形容枯槁,渾濁的雙目中沒有一點光彩。
輕城的眼眶一下子變得通紅。她這些日子一直照顧在病榻旁,自然看得出這已是油儘燈枯之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這個父皇,對她雖然算不上頂好,可也一直庇護著她。若他真的不在了,太子上位……她簡直不敢想象今後的日子。
“父皇。”她含淚在龍床前跪下,接過宮女手中的湯藥,要服侍他喝藥。
宣武帝搖了搖頭:“不必白費力氣了。”
輕城勉強笑道:“您就是怕吃藥,不吃藥怎麼能好?”
宣武帝望著她笑得慈祥:“傻丫頭,朕的身體朕自己清楚,這一關怕是熬不過了。”
輕城的眼淚都要滴下來了:“您彆這麼說,您會好好的。”
宣武帝搖頭,感慨道:“朕這麼些兒女,沒想到,臨到頭,一直在身邊服侍的竟隻有你。好孩子,彆難過,人總有一死,朕不過先走一步罷了。隻是蠻奴怕趕不回來見朕最後一麵了。”
輕城再忍不住,伏地大哭不止。
宣武帝道:“好孩子,彆傷心了。你服侍朕一場,朕也不虧待你。你的封邑朕已下旨再加三成,雖還比不上福全,但也能保你一世衣食無憂了。”
輕城真心實意地道:“父皇,兒臣不需要封邑,隻要你能好好的。”
宣武帝笑:“真是個傻孩子。”
門口傳來通報聲:“皇後娘娘到。”
隨著話聲,褚皇後快步走進,望著寢殿內的情景頓時也紅了眼睛:“陛下!”
宣武帝渾濁的雙目看向褚皇後,目中神色複雜,許久才叫了聲:“皇後。”
輕城上前向褚皇後行禮,讓開位置給她。褚皇後望著輕城神色慈和:“好孩子,你一直在這裡嗎?真是辛苦了。”
宣武帝道:“這孩子事朕至純至孝,倒是朕耽擱了她。還望皇後今後能善待她。”輕城已經十八,宣武帝駕崩,她作為未嫁女,是要守孝三年的,到時就要到二十一歲。作為皇家公主來說,出嫁得實在有些晚了。
褚皇後道:“陛下放心。榮恩待您孝順,臣妾心裡也是感激她的,必不會虧待她。”
宣武帝目光動了動:“朕子嗣不豐,統共隻剩了這幾個孩子,還請皇後看著朕的麵上,對其他幾個也優容幾分。”
輕城聽著這話奇怪。褚皇後對他們幾個庶子女,雖然說不上親近,但也從來沒有苛刻過,怎麼宣武帝這話頭,生怕他死後皇後對他們怎麼樣似的?
褚皇後果然神色不悅:“陛下這話說得誅心,隻要他們謹守本分,臣妾又豈是那種不能容人的?”
宣武帝苦笑:“朕的江山馬上就是昶兒的了,皇後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他仿佛還想說什麼,眼角餘光看到輕城在,吩咐道,“榮恩先下去吧。”
輕城滿腹疑惑地退了出去,看到外麵梁閣老、詹閣老幾個都過來了。幾位重臣都知道宣武帝的身體情況,最近幾乎一直值守在六部的值房,這才能來得這麼快。
有外臣在,她自然不方便留在正殿,又不敢再回歇腳的耳房,索性去了旁邊的花廳。夏淑妃、鄭麗妃、宋美人這些後宮妃嬪差不多都已趕到。人人愁容滿麵,哭哭啼啼。尤其是夏淑妃用帕子捂著臉,哭得驚天動地。
輕城頭痛,這麼多人看著,又不好不管這名義上的生母,隻得走過去柔聲安慰了幾句。哪知夏淑妃被她一勸,哭得更傷心了。
輕城沒有辦法,隻得道:“娘娘,父皇還在呢,你哭成這樣,不怕皇後娘娘說你晦氣?”
夏淑妃一噎,頓時嚇得收了聲,抽抽噎噎地道:“陛下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娘兒倆今後該怎麼辦?”
鄭麗妃在一邊冷笑:“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自從鄭瀟和輕城的婚事不成,反被設計娶了榮慶,鄭麗妃和長樂宮之間就越發水火不容,相看兩厭。
夏淑妃現出怒容,卻到底心有顧忌,不敢再說什麼。
輕城覺得自己走到這花廳是個錯誤。她今日原本就起得早,沒吃什麼東西,又折騰了半天,早就又累又餓,精神不濟。現在聽得這哭聲爭吵聲,她隻覺耳畔仿佛有無數隻蒼蠅飛舞,嗡嗡作響,實在忍不得,又無處可去,索性走出去坐在了門外的長廊下。
鷓鴣機靈,見她臉色不好,去小廚房要了一盞燕窩羹和一塊小米糕,悄悄給她送來。輕城沒有胃口,可想到宣武帝的情況,心知接下來還有許多事,她隻怕一時半會回不了自己的寢殿,還是強迫自己吃得一乾二淨。
秋風吹過,撲麵生寒,乾宇宮前黃葉滿地。她心事重重,不經意地向宮門外看去,目光驀地定住。
遠遠的,一行人正向乾宇宮走來,分外眼熟……
來人越來越近,她看得越發清楚:領頭的一人身姿筆挺,步伐矯健,輪廓分明的俊臉上,高鼻深目,神采飛揚,仿佛一個天生的發光體,令人不由自主便將全部目光放到了他身上。
他是……輕城的心不由自主地顫栗起來,霍地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