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城望著漆黑冰冷的棺槨,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西北實在太過遙遠,她緊趕慢趕,還是沒趕得及在大殮之前趕回,連宣武帝的最後一麵都來不及見。
宣武帝對她,從來都是慈和有加,雖然不是親生父親,卻比親生父親更為慈愛。尤其在侍疾的那段日子後,兩人關係拉近,他對她更是關心愛護,為她的婚事操心,一心想著她能過得好。最後,也給了她一個趙璽這麼好的丈夫。
旁邊有內監引導她依禮祭拜,拜畢,她跪在拜墊上,深深伏倒,淚如雨下。
正當傷心,身後有急促的腳步聲過來,一道尖利淒涼的哭聲忽地響起:“陛下,臣妾對不住你啊!”隨後有人“撲通”一下,跪倒在她旁邊。
輕城愕然看去,就見夏淑妃披頭散發,一身麻衣,撲倒在地嚎啕大哭。她仿佛全然未看見旁邊的輕城,繼續哭喊道:“臣妾犯有大罪,自陛下去後,夜夜夢見陛下責備臣妾,臣妾心中難安。陛下在天有靈,臣妾不敢再瞞下去了。”
輕城皺起眉,隱隱覺得不對,開口製止她道:“娘娘,你這是做什麼?休要驚擾了父皇在天之靈。”
夏淑妃哭道:“這幾天,我一合眼就看到你父皇,他在怪我,怪我當年做的那樁錯事。我,我不能再錯下去了。”
“哦,什麼錯事,叫淑太妃如此愧疚?”腳步聲再響,熟悉的溫和聲音傳來,輕城心頭一緊,就見穿著素服的趙昶緩緩行來。四周頓時伏倒一片:“參見皇上。”
“榮恩回來了啊。”趙昶在前呼後擁中一步步走近,目光落到輕城身上,露出一個溫和得叫人不安的笑來,“好久不見。”
輕城已經恢複了鎮定,從容下拜道:“見過皇上。”
趙昶道:“平身吧。”他的目光依舊沒有離開她,語氣難明地開口道,“朕雖繼位了,也還是榮恩的皇兄,還是照舊稱呼得好。”
輕城暗暗皺眉,倒沒有和他糾結稱呼。在西北半年多的曆練,應付過形形色色的人,這點事早就無法叫她動容。她依言起身,從善如流地改口道:“皇兄。”
趙昶露出滿意的笑,這才轉向哭得眼睛都腫了的夏淑妃,語氣溫和地道:“淑太妃因何事如此傷心?竟說出愧對父皇的話來。”
夏淑妃忍不住看向他,觸到他目中表情,心中一凜,不敢再遲疑,下拜道:“這件事,藏在我心裡快二十年了,我原本想爛在肚子裡,再也不提。卻不曾想,先帝在天有靈,日日入我之夢,我不敢再瞞了。”
趙昶道:“究竟何事?”
夏淑妃道:“還請陛下恕罪。”
趙昶道:“朕恕你無罪。”
夏淑妃這才開口道:“我當年曾經生下過一個孩子,落地就沒了,叫先帝傷心不已,陛下可知?”
趙昶點頭:“正是因為如此,父皇才會將榮恩抱入宮中,安慰淑太妃喪子之痛。”
夏淑妃泣道:“我騙了先帝,那個孩子,”她頓了頓,說出一句石破天驚的話,“其實還活著。”
一時間,滿室靜寂,落針可聞。
輕城的目中瞬間充滿了震驚。電光火石間,從前想不通的一切都想通了。難怪當年夏淑妃會被鄭麗妃要脅,難怪夏夫人吞吞吐吐地不肯明說。藏匿皇子,瞞天過海,這可是欺君之罪!
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深宮之中,身為後妃,有個皇子是最大的依靠,她為什麼要冒這麼大的風險,謊稱皇子死亡,私下卻偷偷送走?這實在太不合常理了。
趙昶露出訝色:“還活著,淑太妃的意思,朕在這世上還有一個兄弟?”
夏淑妃道:“是。”
趙昶追問:“他在哪裡?”
夏淑妃道:“陛下也見過。”
趙昶越發驚訝:“這麼說,他就在京中。他是誰?”
輕城的心中生起不詳之感,耳邊聽得夏淑妃緩緩答道:“他就是楚國公府的二公子薑羨魚。”
輕城霍地看向夏淑妃,不敢置信:怎麼是薑羨魚,為什麼是他?可想到夏淑妃對薑羨魚素來的態度,她又有幾分信了。夏淑妃生性涼薄,對自己這個外甥女兼養女,也不過如此,卻偏偏對薑羨魚疼愛有加,百依百順,如果不是這個原因,又能是什麼原因?
楚國公府竟會幫著她藏匿皇子,欺君罔上!這可是殺頭的大罪!
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而且,這個秘密既然隱瞞了這麼多年,如今夏淑妃為什麼又要抖出來?她這樣,是要陷楚國公府於何地?
休要說什麼夢到宣武帝責備,這話騙騙三歲小孩子還差不多。宣武帝彌留之際不說,小斂時不說,大殮時也不說,偏偏等到自己回來,在先帝的梓宮前哭這一場。
而且,趙昶來的時機也掐得剛剛好。
細細思量,輕城不由不寒而栗。
夏淑妃究竟想做什麼?她知不知道,她這麼做,非但把自己置於險境,還將整個薑家都推到了懸崖邊緣,生死全在新帝的一念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