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茶!!!”
那一聲聲嘶力竭的呼喚宛若悲鳴,刹那之間本就失控的鳥雀如無數黑羽炸開,飄在了整個白玉祭壇。
鳳山的群青都在混沌中蕩然無存。
人群之中有人驚呼著四散開來。
還沒有覺察到異常的眾人,下一秒雪色長劍自群山而出,妖獸嘶吼亂了此方天地。
白茶執劍禦空,劍氣九萬裡。
伴隨著“轟隆”一聲巨響,一瞬便斷了那塊三生石。
褚明珊猛地抬頭看去,亂鳥與劍氣之中少女的身影明滅,那雙琥珀色的眸子睥睨,宛若神佛臨世。
“又是你!”
問心劍鳴,震著祭壇動蕩。
正在她欲出劍攻過去的時候,謝九思趁著她一時不備用力掙開了束縛,不顧凜冽的劍氣,踩著劍風如一抹紅霞朝著他的朝陽奔赴。
謝九思逆著光一躍而上,蒼白的臉色和殷紅似火的嫁衣成了天地間唯二的顏色。
她張開手臂,紅霞和朝陽撞了滿懷。
清冽的氣息縈繞在鼻翼之間,好似清晨的露水冰涼,沁在她的心尖。
懷裡的青年身子顫抖得厲害,眼尾也泛紅。
白茶緊緊摟著他纖細的腰肢,皂紗之下他的麵容如遠山蒙上霧靄般隱約明滅。
“我早說了她非你良配,你怎麼就不信呢?”
“你,你也不是。”
謝九思哽咽著,嘴上這般說著,手上動作卻收得更甚,生怕白茶會鬆開他。
“他們騙我,逼迫我和不喜歡的人結緣,你也逼我……”
白茶沉默了一瞬。
的確,她也在逼迫他做了他不喜歡的事情。
她也不想這樣,如果謝九思回來找她了事情根本不會發展成現在這般田地。
他為了讓她死心,和她撇清乾係選擇了和褚明珊訂婚,今日要是她不來這緣就結上了。
那麼不僅是她,謝九思也再不能從這虛妄的幻境裡出去了。
她賭不起,也不敢賭。
為了讓她們斷了念想,她隻能這麼做。褚明珊和謝景和承不承認她無所畏,隻要謝九思認定了她,那麼便再沒什麼能夠阻礙她們了。
“你倒是得了便宜還賣乖。造成今日這副局麵的到底是誰?要不是你傻乎乎的信了你父親和褚明珊的鬼話,何止如此?”
白茶也有些後怕,眉眼沉鬱。
“我冒著這樣大的風險破了鳳山結界闖進來,你既要你父君又要我,世上哪有那麼便宜的事?”
“謝九思,在有人為你擔著身消道隕的風險時候,你也得堅定不移地選擇她。”
在進入這個幻境,遇上謝九思的第一時間起白茶就知道,眼前人是謝九思又不是謝九思。
她的師兄不會這般愛哭,不會這般嬌縱天真,他從來都是強大無匹,溫柔如斯的。
他不會輕易將自己脆弱的一麵展示出來,哪怕一劍誅心,也不會皺一下眉。
他習慣了傷痛,習慣了非議,習慣了百般苦難,習慣了萬般惡意卻依舊心懷慈悲。
這樣的人在遇到危險的時候隻會讓她走,隻會一個人抗,而不是喚她,讓她一並陷入危難之中。
正是因為白茶清楚的知道隻不過是一具被謝沉情緒影響的軀殼,除了麵容和謝九思沒有半分相似。
她能夠清醒又明確地分辨出他們。
然而即使如此,即使頂了一張和謝九思一樣的臉,白茶也沒辦法做到讓他這般受辱。
她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懷裡恍惚的青年。
他還是不諳世事的年紀,可她得對他負責。
“謝九思,我會帶你走的。”
這句話在進入這裡和謝九思分開的時候也這樣承諾過,她看向他那雙粲然的金眸,一字一頓說道。
“到時候我們出去便成親,我會是你的妻,我會生生世世護你周全。這一次不是逼迫,情之一事我從不強人所難。”
“我隻需要你和剛才喚我時候一樣,堅守你的本心。”
白茶知道他不是謝九思,可是她的話卻出自真心。
因為此時她是衛芳洲。
衛芳洲的意念也在影響她,好像千百年來從未有過一次的莊嚴承諾在這莊周夢蝶的幻境裡,才能借她的口說出。
這是衛芳洲對謝沉的求娶——
“謝九思,你願意與我共赴鴻蒙嗎?”
青年愕然睜大了眼睛。
正緣之間能互相感知,就像剛才白茶能夠感受到他的痛苦和絕望一樣,此時謝九思也能感受到她的真心實意。
她是認真的,她是心悅他的。
一如他無法違逆本能而靠近她一般。
謝九思心頭酸澀,囁嚅著嘴唇澀聲開口。
“我願……?!”
褚明珊的問心劍已然破雲入鳥,滌蕩從中出,也斷了謝九思未儘的話。
“九思,你彆被她的花言巧語給騙了!你忘了你父親在你回山時候告誡你的話了嗎?修無情道之人結緣隻為破劫,劫一破便會棄道侶而去!千百年來無一不例外!”
因為顧忌著謝九思,褚明珊隻引劍將白茶逼至祭壇,不讓她趁亂離開。
她怒目圓睜,氣得劍氣大亂,周遭的飛鳥被斬殺而落。
今日白茶會來她並不意外,她就是要她親眼看著謝九思和她結緣,讓她歇了心思。
可是她沒想到謝九思會中途覺察到異常,朝著白茶呼救。
鳳凰性情剛烈的神獸,他們不會輕易求救於旁人。
他們所喚隻能是親人和道侶。
謝九思剛才當眾隻呼白茶名諱,等同於昭告三千仙門他已尋得正緣。
屆時之後就算她再與謝九思結緣也會遭人非議。
想到這裡褚明珊險些咬碎一口銀牙,清麗的麵容因嫉恨顯得格外猙獰。
鳳凰是仁獸,對外界的惡念和情緒感知很是敏銳,覺察到了褚明珊的負麵情緒下意識抱緊白茶。
少女紅唇壓著,竭力收斂了自己的情緒。
“九思,我知道我們背著你置換三生石一事不好,隻是鳳凰的本能如果不結緣你早晚會被她給迷了心神……”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到三生石那疼痛似又在撕裂。
謝九思紅著眼眶憤然打斷了她的話。
“褚明珊,你少在這裡說什麼為了我的冠冕堂皇的話了,你敢對天發誓你這麼做隻是為了我,沒有半點私心!”
褚明珊啞然,她沒辦法昧著良心否認。
在白茶沒有出現之前她可以不著急,慢慢等他喜歡自己,可是她終究不是他的正緣。
當謝景和敲定他們的婚事的時候,哪怕知道前者是為了讓謝九思擺脫白茶,擺脫正緣因果。
但是她不在乎。
隻要是他就行,她不在乎被利用。
半晌,褚明珊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一道白色身影出現在了她的身旁。
謝景和不知何時從高位之上下來。
祭壇周遭妖獸嘶吼,鳳山的人已經引著仙門眾人陸陸續續離開了此處。
他似乎一點也不意外會有今日這場變故,神情平淡,如枯井死水。
謝景和涼涼掃了白茶一眼,然後朝著謝九思伸出了手。
“九思,過來。”
謝九思眼眸閃爍,抱著白茶的手沒有鬆開,神情卻有了猶疑之色。
“……父君,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褚明珊欺騙我也就算了,你為什麼也要如此?”
“你明明說過隻要是我不喜歡的,不想要的,你不會勉強我半分。”
褚明珊和謝九思的婚約早在三百多年前就口頭定下了,當年謝九思身邊沒什麼玩伴,隻有褚明珊一人。
他對這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姐姐很是依賴。
謝景和和褚明珊的父親是近千年的摯友,見他和褚明珊關係這般好,自然也不介意親上加親。
於是謝景和曾問過他,以後要不要褚明珊做他的道侶。
那時候謝九思太小,不知道道侶是什麼意思。隻知道隻要結了道侶的修者就能永遠在一起,也就意味著褚明珊可以一直陪著他玩。
他也沒多想就答應了。
等到了長大了些後這才明白這道侶需得兩情相悅之人才能結緣。
修者的正緣可遇不可求,而靈族的正緣更是連遇都難遇上。
若沒有正緣,和褚明珊日久生情倒也有可能。
可是正緣天注定,是本能的吸引。
如神佛與信徒,萬物趨光,他亦心向朝陽。
謝景和也曾無比希望謝九思能得遇良人。
在謝九思拒絕了這門親事之後,儘管褚明珊還是以他的未婚妻自居,謝景和也未再承認。
他曾說隻要他不願,那便算了。
可如今為何又不算數了?
謝九思不明白——
“為什麼父君知道違逆本能結緣如同斬羽,卻還是要強迫我和她結緣?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歡她的,我……”
“夠了!”
青年冷著眉眼拔高了聲音詰問道。
“你不喜歡褚明珊,那你喜歡誰?喜歡這個無心無情之人嗎?!”
“是,我是說過隻要是你所願你所求我都會儘我所能滿足你,我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你不愛不喜之事!唯獨這個人不行!”
在謝九思的記憶裡,謝景和從來都是溫文爾雅,從不會這般大聲與他說話,更不會這般情緒失控。
他有些被嚇到了,手攥著白茶的衣袖。
“父君,我們不是說好了嗎?隻是做做樣子,我知道你擔心我,可是我也答應了,我隻是不想和褚明珊結緣,我沒給要忤逆你的意思。”
“做做樣子?你以為她有那麼蠢嗎?正緣之間結緣與否都能感應,你若是假結緣她第一時間便能知道。”
謝景和深深注視著白茶,看她像是看著什麼仇人一般冷冽。
“白茶是吧,他不諳世事聽信了你的話。可你是抱著什麼想法來鳳山,又是為什麼而搶親,你瞞得過九思瞞不過我。”
“現在給你兩個選擇,要麼放了他自行離開,要麼——死!”
周遭風動,祭壇動蕩。
雲霧散去,有天光落在鳳山,好似霞光滿天。
四道天柱驟然出現在了白茶四方,這是靈族的誅天法陣。
哪怕是玄靈子那樣的布陣高手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布下這般天階的陣法,由此可見謝景和早料到她會來,提前布下的。
他沒有一開始就引陣是因為他沒有正當的理由。
就像白茶之前在等著謝九思喚她一樣,謝景和也在等她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