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環境惡劣之外,在尚未入道辟穀之前,吃食也是個大問題。
瀛洲不比鳳山地廣富饒,如果不上山采摘靈植的話,他很難置換到食物。
而且和其他人相比,對於謝九思的靈植品質要求明顯更高。
因此他必須要去懸崖峭壁這類的地方才能采摘到符合他們要求的靈植。
謝九思從懸崖上爬上來的時候,衣服被荊棘劃破襤褸,麵上手上也滿是細密的傷痕。
他並不在意,抬眸看去。
此時正好是夕陽。
橘紅色的餘暉輕柔灑在他的麵容,長長的睫羽上似有碎金。
這一次白茶什麼也不能碰觸,成了一縷悠悠的空氣。
她隻得飄過去拂開他因汗水濕漉黏在額頭的頭發,給他疲憊後的一點清涼。
謝九思神情一頓,伸手摸了摸額頭。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今日的晚風帶著香甜的氣息。
他靜默坐了一會兒,正要起身的時候。
一隻黑鷹猛地從雲天俯衝而下,一把抓住了他的竹簍。
謝九思一個躲閃不及,整個人和竹簍一並被帶到了空中。
那隻和成人一般大小的黑鷹也是靈族。
從入靈獸宗到至今他沒少搶謝九思的靈植。
“你給我鬆開!”
謝九思掙紮著想要擺脫他的束縛,那黑鷹利爪尖銳,嵌入了他的肩膀。
殷紅的血跡一下暈散開來。
“鬆開?做夢!上一次你用石頭砸我的賬我還沒找你算呢!今天我不僅要搶了你的靈植,還要把你從懸崖上扔下去!”
黑鷹一邊說著一邊帶著謝九思往上飛去。
耳畔風聲鶴唳,震得他耳膜都要穿孔。
謝九思雖是鳳族,如今卻和凡人無異,無法化形更無法展羽。
從這樣高的地方掉下去必然摔得粉身碎骨。
“你敢!要是被禦長老知道了他不會放過你的!還有明珊姑姑!”
“有什麼不敢?不讓她們知道不就成了?再說了你的天賦不是能無限治愈嗎?上次那隻黑熊把你打得半死你不也一日不到就又活蹦亂跳了嗎?”
他說著惡毒可怖的話,聽得人脊背發涼。
“謝九思,你還真把自己當成靈獸宗的人了?我告訴你,禦長老照顧你是受了褚宗主所托,可他不喜歡你,褚宗主也不喜歡你!蒼狼一族因你父母瀕臨滅族,褚宗主更是因為你父親悔婚成了全修真的笑話!他們都恨你,但是怕沾染上因果不敢殺了你罷了!”
“閉嘴!你胡說!胡說!”
小少年用力揮舞著拳頭,發紅的眼眶暴露了他失控的情緒。
“要是她不喜歡我為什麼要收留我!她是在乎我的,她喜歡我父君,也喜歡我!隻是礙於靈獸宗的恩怨才不來看我而已!她承諾過,說隻要我入道了,我就能入昆侖!”
“昆侖?”
黑鷹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發出嘶啞的叫聲。
“少白日做夢了!入昆侖的是禦飛流,不是你。”
惡魔低語在少年耳畔,讓他血液凍結。
“謝九思,你還真當自己是鳳山少主了?你父母是罪人,你也是罪人。”
“住嘴……”
“你之所以能留在靈獸宗,隻是為了贖罪罷了。”
“住嘴!”
“沒人會在意你,早晚有一天你會被趕出瀛洲。天地之大,卻沒有你容身之處,可憐,實在可憐!”
“我讓你住嘴!”
一陣罡風肆虐,黑鷹被迷了眼睛。
少年趁機翻身一躍踩在了黑鷹背上。
他眉眼冷冽,死死扼住了他的脖頸。
背簍之中的彎刀在日光下森然,“噗嗤”一聲,伴隨著鷹鳥的慘叫,沒入了血肉。
罡風是白茶所為,刀是謝九思厄命。
這是他第一次傷人。
刀入七分,見血封喉。
猩紅的熱血濺在他身上,比鳳山的大雪還要寒冷。
謝九思從雲天和黑鷹一並墜下,一身骨頭斷裂粉碎,唯有那雙眼眸清明依舊。
那黑鷹除了失血過多,並沒有傷及內裡。
就連墜落時候,在最後一刻也是謝九思護住了他的心脈。
他厭惡他,卻還是不忍傷他性命。
黑鷹服用了幾顆丹藥躺了幾日就能下地了,謝九思奄奄一息,卻被扔在了七絕穀。
那是靈族用來懲戒大過大罪之人的地方。
上一次進入其中受雷鞭,噬骨釘的還是一個走火入魔,屠戮同族之人。
相比於那人的瘋魔,他竟也入了穀中。
禦長老引著雷鞭落在他身上足足九九八十一道鞭笞,每一日都會來行刑,說隻有如此才能平息眾怒,他才能在犯了大罪之後繼續留在靈獸宗。
畢竟他本就不祥,當年他之所以能被收留,一是因為褚明珊,二是因為發了誓言。
他若傷人,便會百般懲戒回來。
好在他的天賦是“生死人,肉白骨”,這是帶他涅槃重生時候就覺醒的能力。
隻要還有一口氣在,哪怕被五馬分屍他也能在電短時間內回複如初。
大約是知道他死不了,每一次於他的懲戒都隻重不輕。
即使被人欺淩,他們每每都抓住“反正也死不了”,“沒看見什麼傷”用作施暴的借口和理由。
靈族本身就不待見他,長老也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一次也是如此。
他分明傷的這般重,隻因為治愈得快,便草草判了他傷其同族的罪責。
他是不會死,可是他也是人,他也會疼。
沒人會喜歡疼痛,更沒人會想要這生不如死的折磨。
足足一月的懲戒,今日是最後一次。
隻要過了今日他就能離開七絕穀了。
“吱呀”一聲,牢門被緩緩推開。
來人卻不是禦長老,而是一個麵容嫵媚豔麗的女修。
謝九思看到她的瞬間身子一僵。
“……你來這裡乾什麼?”
“還能來乾什麼?當然是救你出去呀。”
那聲音甜膩,看向少年的眼神露骨直白。
她的本體是白螭,似龍似蛇,有一半龍的血脈,和鳳凰屬性相克,又性.淫。
從謝九思入瀛洲的時候就對他覬覦至今。
謝九思壓著唇角,神情毫不掩飾地厭惡。
“用不著你救,我今日也能出去。”
“可是要是之後他們又給你安上什麼罪名,你再進來了不是又要受苦了嗎?”
她遊動著身子,來到了謝九思麵前。
湊近嗬氣如蘭,曖昧低語。
“小鳳凰,你跟我吧。整個靈獸宗除了我沒人敢接受你,我有龍族血脈,天道不會因為我與你染上因果落下懲戒。你也能得我庇護,隻要你做了我的人,誰也不敢再欺負你。”
她說著伸手想要去碰觸少年的臉,卻被他側開避過。
“說完了嗎?”
謝九思冷冷盯著對方冰冷的豎瞳。
“如果你是來和我說這些廢話的我勸你趁早滾,我多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女修臉色一沉,猛地伸手捏住少年的臉。
“謝九思,彆敬酒不吃吃罰酒,能被我白螭看上是你八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
“今日我隻給你兩個選擇,要麼從了我,要麼……”
她手從謝九思的臉上緩緩往下,探入了他的衣襟。
“我隻能入你識海,把你做成我的傀儡了。”
入識海操縱人的神誌。
白螭的修為遠在謝九思之上,想要控製他輕而易舉。
謝九思沉鬱著臉色,俊美的麵容如覆冰霜。
他沒有回答,隻死死盯著白螭。
那眼神冰冷,像是看在什麼臭蟲,螻蟻。
這一舉動激怒了白螭。
她獰笑著掐住謝九思的脖子,任由他漲紅著臉快要窒息也不鬆手。
“不愧是鳳凰,性情果然剛烈。”
“雖然有些可惜,搜神之後這麼靈動的美人兒會變成一個癡傻之人,不過我要的隻是你這具身體。”
“彆害怕寶貝,很快就好了。”
她低頭抵在謝九思的額上,強迫著他和她對視。
“以後我會讓你登上極樂,醉生夢死的。”
謝九思瞳孔一縮,一道強勁的神識入了他的識海。
好似四肢百骸被撕裂一般,腦內滌蕩,他第一次疼得叫喊出聲。
白茶想要上前,可是自己的手一碰觸到少年便生生傳了過去。
她心急如焚,卻無可奈何。
“師兄,師兄!”
也不管謝九思聽不聽得到,白茶慌忙上前出聲安撫。
“彆怕,這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會過去的,彆怕……”
可是這沒有任何作用。
少年渾身抽搐著,身上的傷口愈合了又裂開,鮮紅的血將白衣浸染成了紅衣。
他死死咬著牙,竭力忍耐著唇齒之間還是溢出細碎聲音。
“出去……滾出去!”
“從我身體裡滾出去!”
兩人的神識僵持了許久,最終謝九思憑借著無限治愈的天賦和超出常人的心智壓製住了白螭。
“轟隆”一聲,白螭的神識被彈回了體內。
她被狠狠震在了牆麵,受到精神攻擊比外部攻擊更嚴重。
一時之間她失了意識,倒在了血泊之中。
謝九思也沒好到哪兒去。
他的眼眶沁血,落下兩行血淚,蒼白的臉色在這抹殷紅裡更如雪白。
他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胸膛劇烈起伏,好似一條擱淺已久的魚重回大海,得到了一絲喘息。
這樣深的傷口,這樣重的傷害。
沒過多久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好似他從未被傷害過一般。
謝九思眼睫微動,傷口又快要愈合了。
他心頭一酸,比被傷害時還要難受。
“好疼……”
“為什麼會這麼疼?為什麼隻有我疼?”
這裡明明沒有人了,可是他卻依舊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濕漉的眼眸蓄積著淚水,卻如何也不掉下。
他們隻知道他的傷會恢複如初,卻不知道每一次他身上的疼痛會和之前的痛楚疊加。
今天是一道傷,明日便是兩道。
無限治愈的後遺症是永不遺忘。
每一次身體受到的折磨,每一個人的惡語相向,午夜夢回時都會一遍一遍回放在他腦海。
他的苦難,他人的苦難。
惡意也好,善意也罷,他忘不了,也無法釋懷,更無法得到解脫。
黑鷹說得對,他生來就是為了贖罪。
天道不公,世人拋卻。
神佛從不渡眾生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