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淩怔然盯著手中染血的命劍。
還沒從剛才的變故中回過神來,顧淮先一步禦劍直往百藥穀堂方向過去。
“?!你又要乾什麼?謝九思已經受了傷,難不成你這個時候還想要去找師姐回來陪你練劍不成?!”
少年皺了皺眉,瞧著她臉色蒼白的樣子,看來先前那一下估計把她嚇得不輕,這時候若是再稍微刺激下沒準會成為日後心魔也不一定。
意識到這一點顧淮壓著情緒,沉聲解釋。
“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雖說謝九思是被你無意所傷,可造成這般情況也和我脫不了乾係。萬一他損傷靈脈內裡,我這輩子估計都不能心安,自然得過去看看。”
紀淩一愣,而後連忙禦空跟上。
“我,我和你一起!”
百藥穀和逍遙峰距離不遠,顧淮和紀淩剛出峰門。
不想還沒至百藥穀,便看到一抹染血白衣從雲天之上,如折翼的飛鳥驟然墜下。
是謝九思!
顧淮心下一驚,連忙瞬身過去。
在青年快要跌落撞斷山崖的時候,他及時趕到,堪堪伸手抓住了謝九思的衣袖。
這才把人給救了下來。
顧淮還沒來得及鬆口氣,低頭看到青年渾身是血的樣子瞳孔一縮。
之前紀淩的劍氣不過隻是傷到了他的肩膀,雖流了血卻也隻是外傷,可如今青年的胸膛血肉淋漓,似被人硬生生挖出了心臟一般可怖。
趕來的紀淩看到這一幕倒吸了一口冷氣,腳下一軟,險些沒從半空摔下去。
“?!這是怎麼回事,是,是我傷的嗎?”
“不是你,你沒那麼大能耐誅殺一個一步分神境的大能。”
顧淮一邊用靈力止住汩汩流血的傷口,一邊往謝九思嘴裡塞了幾顆丹藥。
可再如何努力也無濟於事。
“……他的金丹被人取走了。”
金丹是修者的靈力源泉,靈脈回路。修者若是沒有金丹哪怕不會立刻死去,也會變得和凡人無異。
更何況謝九思受了這樣重的傷的情況下,沒有金丹就意味著沒辦法吸收靈力和靈藥療愈傷口,最後的結果隻有身消道隕。
紀淩眼眸微睜,震驚不已。
正如顧淮所說,謝九思是一步分神境的大能,劍宗上下能夠傷他的人寥寥無幾。
“謝九思,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和師姐到底遭遇什麼了,是昆侖的人嗎,因為你悔婚所以蓄意報複?師姐呢,師姐現在又在哪兒?”
謝九思疼到極致,在聽到紀淩提到白茶的時候眼眸微動,那雙粲然的金瞳裡沁著血淚。
“不是報複,是我自願……自願把金丹給她的。她想要飛升得道,我,我便助她,我明明已經把我的一切都給了她,她為什麼……”
“她為什麼還要拋棄我?”
他緊緊攥著衣袖,蒼白的臉上染著血色,長長的睫羽也有水珠浸染。
“道和長生真的那麼重要嗎?她不是說過,會永遠陪著我,永遠愛我嗎?為什麼,為什麼要出爾反爾?”
“騙子,你們人修都是騙子……”
那眼睫顫動,一滴血淚從眼尾滑落,砸在了草葉之上。
這時候紀淩和顧淮再不知道那個拿走謝九思金丹的人是誰都難了。
“不可能,師姐,師姐不是過了問心劍嗎,她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
不,也不是不可能。
白茶修的是無情道,她對道有多執著紀淩再清楚不過了。不然她也不會明知道謝九思會傷心卻還是找上了顧淮修行雙劍。
一切似乎都是有跡可尋。
可是紀淩還是不能接受,接受自己真心相待,憧憬尊重之人會是這樣一個冷血之人。
“混賬!”
白茶你這個混賬東西!
紀淩眼眶發紅,強忍著怒火詢問。
“謝九思,你告訴我們,她去哪兒了?我去找淩霄師兄,我們打不過她,有淩霄師兄在,他會為你,為鳳山討回公道的!”
“我不要……咳咳!”
青年身體抽搐著,也不知是疼還是如何。
剛開口,瘀血從喉間咳出,垂落的手臂似折斷的樹枝。
“什麼不要!你都這樣了,你還護著她!她這是殺你證道,你不能就這樣算了!”
“不要,我不要!”
“殺你證道”這四個字刺激到了謝九思,鳳凰泣血,山林之間百鳥哀鳴。
“我不要什麼公道,我要她!我隻要她!”
謝九思本來就已經氣息奄奄了,再這樣劇烈掙紮他早晚會筋脈寸斷,殞命於此。
“紀淩,把他按住!”
紀淩剛扣住他的手腕,唰的一聲,一雙紅色羽翼展開,把她狠狠拍到數丈之遠。
糟了!
鳳凰速度天下無雙,要是他真要走她們根本追不上,攔不住!
顧淮顧不上他的傷勢,猛地抓住了他的肩膀。溫熱的血液沁出,身下人身子顫得厲害。
“謝九思!你冷靜點!”
“你要找師姐我們幫你去找,你要是不想死的話就彆亂動!”
感知到青年情緒稍微穩定了些,顧淮給紀淩使了個眼色。
少女趕緊上前扶住他,低聲說道。
“我知道你現在心裡很不好受,但是你這個情況就算找到了師姐又有什麼用?沒準到半路你就不知道沒命了。”
“你告訴我們,她在哪兒?我們幫你把金丹拿回來,然後幫你把她綁在你身邊再也不讓她離開你。”
紀淩照顧著謝九思的情緒,隻能順著安撫。
謝九思囁嚅著嘴唇,神色痛苦又壓抑。
他抱著頭,宛如一頭受傷的小獸一般蜷縮在角落。
“我,我不知道,我好疼……”
“嗚嗚,她不要我了,她真的不要我了……”
他們的情緣契還在,按理說隻要白茶尚未身死,他不可能感知不到她的氣息。
可是謝九思現在彆說她的氣息了,就連她彌留在身體裡的劍意也覺察不到了。
顧淮眼皮一跳,心下有個不好的預感。
白茶是為了不讓謝九思沾染上她的因果這才狠心想要斷了情緣,可如今哪怕後者被她這般對待也未心死。
她沒了辦法,這才拿走了金丹,放任他身死涅槃。
鳳凰重生,前世恩怨也會隨之消散。
也就是說謝九思感知不到白茶不是白茶拋棄了他,是他在漸漸瀕臨死亡。
該死,她不單單騙了謝九思,也騙了他!
什麼劫數一過再去和他解釋清楚,重歸於好。
這時候顧淮再遲鈍也明白了白茶的意圖。
如果說她真的有辦法平安渡劫,她不可能行事這般偏激,甚至不惜奪去謝九思的金丹,讓他殞命涅槃。
從一開始白茶就沒想過活,她至始至終的目的隻有一個——
斷因果,承天劫。
她想要一個人去承所有的因果和這九天雷劫!
顧淮臉色一變。
“紀淩,你先把謝九思帶去百藥穀找林長老,我去找師姐……?!”
他話剛說到一半,天地突變。
轟隆雷鳴聲中雲霧湧動,隨即有萬千金光破天乍現。
不似尋常天雷劫數,雲天明朗宛若佛光。
不見陰霾晦暗。
可這威壓卻比任何一次天劫時候還要逼仄磅礴,天欲墜,地崩塌般。
黃河之水倒流直上,雲海如雪傾覆而下。
刹那之間天地顛倒,萬物無常。
有什麼東西從蒼穹顯露,海市蜃樓一般。
顧淮和紀淩猛地抬頭看去,瞳孔一縮。
九重天闕,瓊樓玉宇。
懸於萬丈之巔。
——天上白玉京。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這是天人之所。
顧淮在淩雲老祖得道飛升的時候見到過這樣的天宮之景,唯有渡飛升劫的修者才能開這一道天門,窺探到真正的神仙境。
白茶不過化虛,怎麼可能直接引下飛升劫?!
不單單是顧淮他們震驚不已,就連此時淩於九天的白茶也被嚇到了。
【是謝九思的金丹,你剛才融了他的金丹,修為突破到了太虛境,這才越過化虛直接引到了飛升劫數!】
白茶神情一凝,握著劍手的骨節也泛白。
她之所以融了謝九思的金丹,一是想讓謝九思心死,二是想著能多一些渡劫求生的機會。
不想青年的金丹這般強大,竟然直接引了飛升劫。
【不,謝九思的金丹隻是其一。短時間內你根本不可能吸收完全其中靈力,是天道覺察到了什麼,特意用飛升劫來試你。】
【試你究竟是道心純粹,殺夫證道,還是心有逆反,不順於天。】
試?這他媽天劫還能用來試?
要是她當真是道心如一,但是修為不夠死在飛升劫了怎麼辦?
【……這就是天道最狡猾的地方。】
【你忘了天行者得天獨厚,受天庇佑嗎?隻要你道心足夠虔誠,雖暫時無法成仙,也是能在劫數中保全性命的。】
所以衛芳洲的飛升劫也是天道用來試她道心的?她殞命是因為對謝沉有所留戀,還是道心不定?
然而不管衛芳洲怎麼身消道隕的,現在白茶麵臨的情況要比她糟糕百倍。
她本就是逆天者,怎麼可能對天誠心?
再加上她金丹未完全吸收,根本就沒達到一步神仙境,哪裡承得住這般雷霆天威?
【老白你冷靜點,會有機會的,會有的。隻要它沒發現你的神識所在,我們就有活命的機會。】
白傲天其實心裡也沒底,它收斂著自己的氣息,也一並護著白茶的神識。
飛升劫分為應雷,問道,天啟。
應雷一共九九八十一道,為九天應雷。
問道在天門,若能過天門便能證其道心。
而天啟是天道問心,這也是白茶最難過的一關。因為在天眼之中,所有一切都會無所遁形。
白茶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衛芳洲的神識支配著她的身體。
天雷落,萬物滅。
天宮之上有雷霆,破去雲山入劍宗。
轟隆聲響,山崩地裂。
白茶手執命劍,引劍氣抵擋。雷劍相撞,她整個人從雲天被重重砸下。
九九八十一道,聲聲響徹雲霄。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撐下來的,衛芳洲的神識幫她擋了大半,她也依舊疼得渾身痙攣。
明黃色的衣衫染血,沒有一塊乾淨地方。
白茶的五臟六腑也被天雷給震碎,稍微一動就反噬其身。
她眼眸黯然,躺在地上許久。
雷落儘,天門現。
隻要入了天門,便隻差一步就能成功了。
也不知道師兄現在是不是已經涅槃重生了……
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她不能就這樣倒下,她得站起來。
她要帶他出去。
白茶的手滿是血汙,她死死摳著地麵,泥土沾染也毫不在意。
她撐著地麵,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天門,她得過天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