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猜測的一樣,她的確就要跑路了。
“師兄,你看上去情況不大好,我,我還是回避一下吧。”
“師妹這是什麼話?我情況不好難道不是你留下來照顧下我嗎?”
他壓著不適,微喘著撐著白玉石板。
既然剛才白茶都已經看到了,謝九思也沒再隱瞞什麼。
“在莊周夢蝶的時候你是不是一直很奇怪我一年裡總是有一段時間,靈力會格外紊亂,心情煩躁?那不是我修行出了岔子,是因為我是靈族,我,我會有……控製不住欲.望的時候。”
“師妹,我有個不情之請,你能留下來陪陪我嗎?我不會做什麼,因為你和我屬性相合,你在身邊,你的氣息,你的存在會讓我安心一點,僅此而已。”
他又說謊了。
他隻是單純不想讓她離開。
白茶和他的屬性是相合,天靈根包容五行,尤其是最烈的火。
可她是他的正緣,她在這裡隻會讓他更難受。
這一次無關什麼雛鳥情結,也不是言靈在作祟
以前時候謝九思一直覺得靈族會這般癡迷正緣是他們意誌不定,道心不穩,如今真切發生在了他身上他才知道。
哪是因為什麼意誌和道心,萬物趨光,是本能亦是本心。
“可以嗎?”
又來了,和剛才請求她幫他戴上腳鏈的時候一樣的眼神,一樣的語氣。
甚至還多了幾分急切不安。
白茶該拒絕的,一次逾越可以歸咎為剛出幻象還沒有擺脫影響,第二次再被牽著鼻子走就說不過去了。
“師兄,我覺得還是……”
“抱歉,是我讓你為難了。”
她拒絕的話還沒說完,青年慢慢鬆開了拽著她衣角的手,神情肉眼可見地黯然。
“那你快回去休息吧,天已經不早了。一會兒記得從後山門出去,彆讓守夜的童子瞧見。”
謝九思退回靈泉,如同一樹被白雪壓斷枝椏,手無力垂落,“嘩啦”一聲,隨著濺落的水花隱沒在了水底。
水光瀲灩,月光粼粼,青年在浮光月影裡蒼白脆弱不堪。
“還有,謝謝你特意過來為我過生辰。”
“我很開心,從未有過的開心……”
謝九思說到後麵聲音越來越輕,似夢囈一般,任由整個身子慢慢浸入於靈泉。
從肩膀,脖頸,嘴唇,如瀑的頭發似盛放的曇花,在水澤要淹沒他的眼睫的時候。
“噗通”一聲,白茶顧不得其他,俯身要去把他從水裡撈出來。
結果身子不穩,直接墜了進去,壓在了青年身上。
手下胸膛溫熱,她慌忙起身。
一隻手臂環住了她的腰,一雙金色的眸子在水裡緩緩睜開了眼。
謝九思低低笑了一聲。
“我隻是太熱了不舒服泡泡靈泉而已,你跑過來做什麼?嗯?”
他一邊說著一邊攬著她,覺察到白茶反應過來想要推開他,輕聲解釋。
“先彆動,我沒力氣,隻有借點力才能起來。”
謝九思掐著她的腰,力道不重,掌心剛好搭在腰窩。
在白茶看不到的地方他眼眸微動,坐起的,在快要倒下去的時候另一隻手扣住她的後腦勺,而後無力的將頭靠在了她的肩上。
灼熱的溫度從若即若離的胸膛傳來,讓白茶呼吸一窒,大氣都不敢出。
謝九思似並未覺察,濕漉的頭發貼在她的麵頰。
“真是的,我好像自從出了幻象之後,在你麵前總是這般狼狽。”
他苦惱又鬱悶,語氣又軟得不像話。
“上次壓製不住血脈是,現在又是……似乎這一次還要更糟糕。”
“怎麼會,你不是都說了嗎,這是靈族的正常現象,有什麼狼狽丟臉的?”
白茶本來還慌亂無措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時候,發現青年比她更難受更尷尬後,反倒沒那麼不自在了。
“再說了師兄你和禦飛流他們不一樣,他們做了多久的靈族了,你這才剛覺醒血脈沒多久,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了不起了。”
這話有點耳熟。
好像之前他們新婚之夜的時候,她也這樣說過。
謝九思抿著薄唇,抬眸看向白茶。少女笨拙著組織語言安慰著他,渾然沒有覺察到他臉上並無什麼失落之態。
她怎麼這麼好騙,自己說什麼都信?
靈泉又不是死水,他就算沉沒在裡麵泡三天三夜也無妨。
謝九思,你真無恥。
這般在心裡狠狠唾棄了自己一番後,他良心好受多了。
“……既然師妹也下水了,要不也留下來泡一泡吧。”
正在絞儘腦汁安慰謝九思的白茶聽到這話愣在了原地,他笑了笑。
“有什麼好驚訝的?這裡是劍宗,不是我的家,靈泉也是如此。師妹也是宗門弟子,我泡得,自然你也可以。”
“這片靈泉很大,彆說是你我了,就算再來十人也綽綽有餘。而且你不是受了傷嗎,泡一會兒對傷勢百利無一害。”
謝九思神色嚴肅,眼神誠摯,一字一頓說道。
“師妹,你的傷是因我而受,你留下來療傷吧。不然我心裡過意不去,好嗎?”
“……好吧。”
現在這個情況她還能說什麼?
之前還能仗著有竹林遮擋說什麼也沒看到,可此時她都掉下來了,這麼近,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看了,甚至還碰到了。也無所謂走不走了。
白茶從青年身上離開,往另一邊位置遊去。
保持著一定距離後,這才停下將臉埋在水澤,隻露出了一顆腦袋。
謝九思也沒說什麼,似乎真像他所說的那樣,他的狀態肉眼可見的好了不少。
難不成真是因為她?
白茶腦袋暈乎乎的。
今夜發生的一切太荒唐離奇,換作一年之前,她是絕對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和謝九思共浴靈泉的畫麵。
事情怎麼發展成這樣了?明明自己來這裡隻是想要給他道聲生辰快樂而已啊。
謝九思不動聲色地隔著水霧留意著不遠處少女的一舉一動,看她一會兒皺眉,一會碎碎念叨,一會兒又埋在水裡吐著泡泡玩兒。
也隻有白茶這般單純,她總把自己想的太好,美好得好似不沾染一點塵埃。
要是換作其他人估計早就反應過來自己被捉弄了。
這是好事,也是壞事。
他不知從什麼地方拿出了一個一盞酒,清酒入喉,唇齒之間滿是桃花香氣。
白茶嗅到了酒香,動了動鼻子。
“想喝?”
謝九思晃了下手中的酒樽,見少女咽了咽口水。
“這酒很烈,你不能喝。”
“……哦。”
不給喝那你還問?
白茶表情管理向來很差,心裡想什麼臉上都寫著,看出她的抱怨謝九思唇角弧度更甚。
“下次吧,我去把後山梨樹下埋的那壇梨花釀拿給你嘗嘗。”
“不說這個了,我閉關這段時日你修煉得如何?可有遇上什麼難處?”
“唔,修煉得還成,至少在莊周夢蝶裡精進的神識我已經完全煉化,運用自如了。就是我那兩把劍,也不知怎麼,明明兩者都已經磨合過了,用一把劍還好,兩把一起催動劍意的話反而沒用一把劍的時候威力大,而且還很累。”
提到這裡白茶也很是苦惱,這都快宗門大比了,她還沒辦法自如使用命劍。
“師兄,是不是我還有什麼地方沒和它們磨合好啊?”
“不是你沒磨合好,是它們的問題。”
謝九思頓了頓,給白茶舉了個例子說明。
“這就像是一山不容二虎一樣,天斬和入坤都是世間少有的神兵。當年沈師叔之所以選擇用入坤壓製天斬,防止劍氣紊亂,導致無量之地魔氣肆虐溢出,正是因為這兩者一為乾,二為坤。天地乾坤相生相克,勢均力敵,你同時催動它們,兩股相悖的劍氣自然會互相壓製較勁兒。”
“力量壓製,所以威力不甚。兩劍消耗靈力巨大,所以你才會覺得疲憊不堪。”
這個白茶隱約也覺察到了。
隻是她嘗試過很多種辦法,比如催動劍氣之前安撫下兩者情緒,又或者用靈力壓製。
結果都不儘人意。
“那怎麼辦呀師兄,你也知道這兩把劍一個比一個氣性大,它們相看兩厭,我根本沒辦法讓它們化乾戈為玉帛。”
“劍有氣性,則有劍骨,這是好事。它要是沒了原則傲骨,弑主再擇也做得出來。”
謝九思這話意有所指,君越鳴的那把魔劍便做出過這等事。
“不過剛過易折,太執拗也不好……”
“師妹,你明日去劍林秘境等我,我有辦法讓你自如使用它們。”
在沈天昭沉睡之前他便特意交代過謝九思,讓他在宗門大比這段時間裡帶白茶修行。
謝九思是除了白茶唯二得到沈天昭認可的人,於劍意他能壓製天斬,於神識他也能克製入坤。
他早就料到了這件事,所以才這般囑咐。
不想謝九思話音剛落,白茶並沒有因為問題得解而高興,他清楚地看到她皺了皺眉。
他心下一沉,“……你不想我帶你修行嗎?”
“還是說你更想要鶴不群帶你?”
這個猜測比前者更讓謝九思難受。
“師妹,其他的修行你讓誰帶你都成,唯獨這一次不可以。他是個器修,他沒辦法……”
“師兄你誤會了,我沒有不想。”
白茶嘴上否定,神色卻更為難了。
“準確來說我不是不想跟你修行,我隻是怕。”
謝九思喉結滾了滾,聲音澀然。
“你……怕我?”
“不是怕你,我是怕你揍我。”
她悶悶開口解釋。
“疼倒是其次,上次絕頂峰的時候你追著我打,我回去做了幾天的噩夢。”
“……可是鶴不群明明比我打你更狠,次數更多,我怎麼沒看你那麼害怕他?”
白茶不滿反駁道,“那能一樣嗎?鶴師兄本來就是魔鬼,可你不一樣啊!”
謝九思眼睫顫了下,水珠嘀嗒落了下來。
他似乎明白了什麼。
“哪裡不一樣?”
酒氣氤氳在周遭,空氣也有些灼熱曖昧。
“師妹,哪裡不一樣?”
“是因為你接受不了我這麼對你動手很傷心,還是因為你覺得那樣和我對你之前的態度天差地彆,落差太大,你一時之間接受不了?”
白茶紅唇抿著,沒覺察到他的試探。
“……都有。”
“不過還有一點,那個時候的師兄總是生人勿近,一臉冷漠的樣子,我不喜歡。”
“那你喜歡我什麼樣子?”
粲然的金眸晦暗,謝九思的聲音帶著誘導,引誘著白茶說出他想要的那個答案。
“我喜歡……”
白茶腦子裡突然浮現出先前的那一幕。
謝九思眼尾泛紅,渴求注視著她。
水澤瀲灩,樹影婆娑。
光影之間銀發金眸的青年漂亮得像是山林精怪。
那時候除了跑,她心裡還冒出了一個惡劣的想法——
如果把他弄哭,應該會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