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九思也沒繼續追問,先前看到那幻影和白茶糾纏在一起的怒火也因為她此時懵懂的反應而消散殆儘。
“好了,不逗你了。”
他可不想再像昨日那樣,反倒把她逼遠了。
“這一片海市蜃樓要等到進入蓬萊山門,等到內裡的結界打開才會散去。為了避免你又想剛才那樣被花花草草迷了眼,看到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還是先跟我回去待著。等大霧散了再出來也不遲。”
也不等白茶回應,謝九思伸手極為自然地牽住了她的手。
白茶指尖一動,也沒掙紮,乖乖任由他牽。
謝九思唇角的弧度在霧氣中更甚。
剛才聽到鈴聲,循著幻影往霧色深處走去沒太留意其他,如今被謝九思從裡麵帶出來後她這才後知後覺發現不單單是她,周遭的人也陷入了混沌迷境之中。
一時之間飛舟上亂得厲害。
有瞧見仇家的,胡亂揮舞著刀劍。
有迷失其中,尋不到出口的。
不過大部分的人很快便恢複了清明,真正走不出來的隻是少數。
看來今年參加宗門大比的修者水準很高。
從蓬萊來劍宗接他們的飛舟隻是四方之中的東方,還有南北西三處的仙門弟子尚未瞧見。
也不知道是比這裡的更厲害,還是次之。
蘇皖清也剛把桃源的弟子從迷霧裡找齊,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抬眸看去。
瞧見了謝九思的身影。
“謝道友,你剛才可嚇死我了。突然引劍離開,我還以為你們劍宗的弟子出了什麼事呢。”
在海市盛樓來臨的前一秒兩人還相談甚歡,中途青年不知感知到了什麼臉色沉得厲害,離得這麼近,她清晰的覺察到了謝九思身上的殺意。
能讓這樣的君子劍雷霆震怒,蘇皖清第一時間以為是滄海有妖獸出沒,把劍宗的弟子給卷入深海,甚至蠶食殆儘了。
她還想要說什麼,餘光瞥見了青年身旁的白茶。
在看到兩人交握的雙手一愣。
白茶下意識想要抽回,謝九思的手卻收得更緊。
“抱歉,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彆。是我家小師妹玩心太大跑到迷霧深處了,我怕晚點兒她會迷失其中。”
蘇皖清的視線在兩人身上遊移了一瞬,而後露出了一個了然的笑容。
“原來謝道友一開始所說放心不下的弟子,是這位小師妹啊。”
“我關心則亂,讓你見笑了。”
兩人簡單寒暄了幾句後,謝九思帶著白茶往劍宗弟子那邊過去。
被蘇皖清看到也就算了,這要是一會兒被風停雲他們瞧見他們這樣大手拉小手的還得了。
“……師兄。”
白茶紅著臉,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
謝九思身子一僵,那裡是他的敏.感處,他深吸了一口氣,垂眸看向她。
“彆鬨。”
嗯?她鬨什麼了?
白茶一臉莫名,而後解釋道。
“不是,我是說你可不可以鬆開我了。一會兒被他們看到不好。”
她也不知道兩人現在到底算什麼關係,謝九思的告白她還沒給回應。
偏偏他也沒追問她要個結果。
一方麵她慶幸謝九思沒有步步緊逼,不然之後宗門大比她估計也會一直胡思亂想,另一方麵她又有些失落。
他似乎並沒有她想的那麼在意她的答複。
“我就這麼見不得光?”
謝九思語氣有些委屈。
“虧我剛才那麼著急忙慌地跑來找你,小沒良心。”
謝九思以前……是這個畫風的嗎?
她那麼大一個溫潤如玉,君子端方的師兄呢?怎麼開始撒嬌了?
他也就是這麼說說,並不是真的傷心。
也知道白茶現在估計腦子很亂,再加上宗門大比她也沒空考慮這些。
“我鬆開你可以,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在海市蜃樓散去之前,不要離開我身旁半步。”
白茶的道心穩固,不會像其他人那樣被幻象影響。
可剛才那一幕對他刺激太大,再來一次他實在承受不了。
“好。”
得了少女的承諾後,謝九思這才鬆了手。
幾乎是在他們的手剛分開下一秒,風停雲便破開雲霧走了過來。
“白茶,你可讓我們好找啊。海市蜃樓升起的時候滄海多妖獸出沒,我們都擔心你被妖獸給叼走了呢。”
“呸呸呸,少烏鴉嘴,我一點事也沒有。就是迷路了而已。”
少年笑了笑,“那就好。不然你要是無了,我們這一趟宗門大比也無所謂比不比了。”
淩霄提前將這一次蓬萊競寶是沈天昭神魂的事情告知了他們,他們四人此次去蓬萊參加大比的目的隻有一個,便是助白茶取回神魂。
“你們剛才有遇到什麼異常嗎?或者是在幻象裡看到了什麼?”
謝九思在風停雲說完之後這麼問了一句。
海市蜃樓在蓬萊屢見不鮮,然而在沒有進入蓬萊邊界之前就大霧四起的情況卻是少見。
“沒有,我們早就料到了會有幻象出沒,所以卓師叔提前布好了破幻陣法。”說到這裡少年調侃著看向白茶。
“當然,除了某個不知看到什麼看直了眼,貿然跑出去的家夥之外。”
儘管那幻影模樣和他一般無二,聽到風停雲這般形容,謝九思的眉眼肉眼可見地沉了一分。
“是啊,也不知道看什麼看得這般著迷,先前我如何喚都沒回神呢。”
“……”
你們兩個差不多得了啊,我還在這兒呢。
這麼你一言我一語的調侃,有沒有考慮過我這個當事人的感受啊喂!
謝九思見白茶氣得腮幫鼓鼓的樣子點到即止,也沒再繼續說下去了。
“怎麼,做了還不讓人說啊?嗯?”
他忍住伸手去戳白茶臉頰的念頭,壓低聲音柔聲詢問。
“到蓬萊還有一會兒,要不要去隔間休息下。這次宗門大比和以前不同,幾乎是落地便會進入秘境,進行為期七日夜的競寶。那是海島,你難免會有些水土不服的。”
這個在上飛舟的時候白茶就聽卓不絕說過,他說蓬萊秘境開放條件苛刻,不是像劍宗那樣隻要用劍氣破開結界即可。
蓬萊處於滄海,四周妖獸眾多,加之瀛洲也在臨邊。牽一發而動全身,每一次打開秘境必須要天時地利人和。
就連宗門大比的時間也是因秘境開放時間而定。
且打開結界的時間也有限製。
半柱香的時間內若是不能進入秘境,便會算作淘汰,當即喪失大比資格。
他們在飛舟顛簸了這麼久,也實在有些暈頭轉向。
白茶點了點頭,跟著謝九思去了隔間。
她剛進去,“啪”的一聲,門被帶上了。
外麵大霧彌漫,遮雲蔽日。
屋子裡的見光度也更低。
謝九思指尖一動,幽藍色的火焰驅散了昏暗。火光搖曳裡,那眉眼柔和如水。
“你,你不是說帶我休息嗎?你怎麼也在這兒?”
“師妹記性怎麼這麼差?我是說帶你來休息,但是也說過不能讓你離開我半步啊。”
他一邊說著一邊掌著火焰往白茶方向而去,坐在了她的旁邊。
“這裡有張床,你睡吧,我守著你。一會兒到了蓬萊我再喚你起來。”
白茶沒動,緊繃著身子如臨大敵。
謝九思突然俯身湊近,嚇得她吱哇亂叫。
“啊啊啊啊不可以!我還沒準備好,不可以澀澀!不……?”
“……師妹,我隻是點盞燈而已。”
謝九思有些哭笑不得地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然後微抬下頜讓她順著往後看去。
在白茶身後有一盞長明燈,用靈火點燃,內裡有靈油接續,風吹不滅,水澆不熄。
是修者常用的照明燈盞。
“……哦,這樣啊。”
她有些尷尬地抬起手抹了把臉,儘量表現得無事發生一般。
“真是的,既然這燈離我近,你讓我點不就成了,乾什麼非要舍近求遠。”
“強詞奪理。”
謝九思親昵地刮了下她的鼻子,然後不知從哪裡拿出了一盤糕點。
“我看你精神還不錯,既然睡不著要不要吃點東西?是你喜歡的桃花糕還有核桃酥。”
白茶盯著眼前香甜軟糯的糕點半晌,又將視線落在青年身上。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麼了?怎麼這麼看著我?”
“師兄,我能問問你到底喜歡我什麼嗎?”
從昨日到現在,她終於把這個憋在心裡許久的問題問出了口。
“我既沒有蘇皖清蘇師姐那麼漂亮,又沒有紀妙妙那樣家世好,而且我脾氣也不好,一點都不像那些仙門女修那樣,既不矜持,還氣急了就容易罵人,特彆粗魯。我命數還不大好,我……唔?!”
一開始還好,謝九思聽到白茶這般滔滔不絕地貶低自己,氣得直接將盤子裡的糕點塞到了她的嘴裡。
“不許胡說。”
“你怎麼不好?你哪裡都好。誰要是敢說你一句不好,哪怕是你自己,我也……”
他沉默了一瞬,自暴自棄地說道。
“算了,我也不能拿你怎麼樣。”
“總之剛才的話不許再說了,聽到沒有?”
白茶眨了眨眼睛,將嘴裡的糕點拿下。
明明糕點還沒吃進去,她的喉嚨卻甜膩得讓她說不出話來。
“……我有那麼好嗎?”
謝九思歎了口氣,將手中的糕點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師妹,你不要總是妄自菲薄。”
他伸手將她嘴角的糕點屑拿掉,指腹粘膩的感覺讓他有些意動。
在閉關的那段時日裡他已經完全可以控製住血脈的顯現,可每一次麵對白茶的時候,一點情緒的波動,一個不慎就足以讓他原形畢露。
就像此時,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又變成了漂亮的粲金。
謝九思注視著白茶,一字一頓說道。
“你不是想知道我喜歡你什麼嗎?那我便告訴你。”
“我喜歡你固執,倔強,喜歡你樂觀,善良。喜歡你知世故而不世故,喜歡你表裡如一,純粹無垢。”
“師妹,你知道嗎,問心境中我想過死。”
白茶瞳孔一縮,猛地看向謝九思。
問心境中有謝九思的神識,她是從他的神識裡看到了他的過往苦相。
絕望,壓抑,墮落。
她以為隻是幻境放大了他的負麵情緒,不想竟是他內心的映照。
“我討厭這個世界,身上的血脈提醒我的罪孽,同族的排斥讓我成為異類。四海八荒,卻沒有我的容身之所。”
“是你的出現讓我覺得,這個讓我千瘡百孔的世界並沒有那麼糟。”
他雙手輕柔珍視地捧著她的臉,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不帶任何欲念,如信徒於神佛般虔誠。
“師妹,你是這樣的好。好到讓我覺得我以往受的苦難還遠遠不夠,我應該在更深的墮落裡沉淪,百年,甚至千年之後才遇見你。”
“因為隻有這樣,我才會心安理得一些的去接受你的施舍,你的垂憐,你的救贖。”
白茶眼眸一動,視野變得模糊不清。
她吸了吸鼻子,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我,我哪有那麼好?你這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話剛說出口,她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又不過腦子亂說話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濾鏡太厚了,你……”
謝九思輕笑出聲,“總有一天會是那個意思的。”
見白茶有些惱羞成怒,捏著拳頭要錘床。
他連忙轉移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