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霧氣越來越重,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成,那你來選!”
“什,什麼?”
怎麼?不是你說我運氣差選什麼都不對嗎,那你來!你不是氣運
極佳嗎,你來選不就好了?
不單單是霧,山風也在肆虐。
攪動的霧靄好似雲海,時之間她都有些分不出此時是秘境還是仙
境。
青雲咽了咽口水,視線i飛速往周圍掃去。
這時候到處都是霧氣,哪裡辨彆得出方位。
於是他咬牙,憑感覺隨手一指。
“往那邊走!”
白茶也不囉嗦,對方指了路,她立刻禦劍調轉方向過去。
風急天高,雲霧渺渺。
這讓她恍惚之間想起了在莊周夢蝶之中,渡飛升劫時候所見的天上白玉京。也是這般飄渺如煙,真假難辨。
好在有了那番遭遇,海市蜃樓對她來說如過無人之境。
隻要她不被旁物左右,刺激,她閉著眼都能從中出去。
白茶眯了眯眼睛。
她踩著天斬,入坤在前方滌蕩雲霧。
九萬裡劍氣穿雲裂石,一切的遮掩,一切的阻礙都生生斷在了它的鋒芒之中。
和謝九思想的一樣,她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清明,劍風拂過她的額發。
在晦暗的秘境裡,她依舊明麗鮮活的如一朵迎風而放的迎春花。
“不愧是沈天昭的弟子,竟這般道心穩固。要知道這海市蜃樓可是蓬萊主的本命法器,哪怕這一次將幻象威力壓製到了破丹左右的修為,可也不是尋常修者能夠抵擋的。”
蓬萊主的海市蜃樓和瀛洲的莊周夢蝶同為幻象靈寶,然而兩者最大的不同是後者是回溯時間,映照的是真實的經曆,隻是不能改變罷了。
前者是幻象,卻也不是幻象。
海市蜃樓,顧名思義是一個空間折射出來的另一個空間的幻象。
也就是說在迷霧中的所見可以是自己的幻象,旁人的幻象,甚至可以是時間和空間的幻象。
這個靈寶最為恐怖的一點不是映照修者心魔,而是他人心魔。
就和問心境見眾生苦相一般,當蒼生萬物所有的痛苦浮現在你麵前的時候,任由心臟再強大的人也很難承受。
而這一切,白茶都經曆過了。
和君越鳴比起來,她才是真正的如入無人之境。
“隻是她不該帶上那個靈獸宗的弟子的,他看上去已經快要進入夢魘了。”
夢魘是海市蜃樓的顯象之一。
迷霧之中本就不辨真假,若是再在其中昏睡過去了,神魂也難歸位。
“冷……”
青雲的麵上不知什麼時候覆上了一層霜雪,他的手不自覺從攥著白茶的衣袖,到緊緊抱住她的腰。
他將臉貼在她的背上蹭了蹭,唇齒之間的氣息立刻凝成了白霧。
明明是七八月的天,他竟冷如寒冬。
“白茶,我,我好冷……雪好大,我,我想回家……”
冷?為什麼她一點兒都感覺不到?
白茶回頭看向身後的少年,發現他嘴唇烏紫,蒼白的皮膚隱約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
【他魘著了。】
【夢魘?】
【嗯。】
白傲天沉聲應道。
【海市蜃樓分為兩境,一為真境,映照的和問心境的眾生苦相很像。隻要是被秘境籠罩其中的人和物的心魔幻象,都會被它映照出來,你一個不慎就會碰到。】
【二為虛境,是針對那些道心純粹,涉世未深的修者。比如靈族,比如佛修。】
虛境就是夢魘。
現實中的幻象無法左右他們的道心,便用夢魘去困住。
隻要是人都會有害怕的東西,青雲是鳥,自然最畏冷。所以他的夢魘是漫天的大雪封山,毒物瘋長,冰冷而窒息。
這樣的場景白茶在謝九思的苦相裡見過,涅槃重生的少年一睜眼所見是天地白雪皚皚。
【有什麼破解的辦法嗎?】
再這樣下去他隻會越陷越深,再難喚醒。
“置身於夢魘之中的人現實中的人是喚不醒的。”
浮生寶鏡外,程商似看出了白茶所想,支著頭這般喃喃自語。
“所以我才說她自作聰明。”
是了,在白茶答應帶上青雲的時候青年就說過一句“隻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
他早就看出了這少年是隱患。
青雲是有用,她的選擇並沒有錯。
錯就錯在她把承諾看得太重,把人當夥伴,而不是奪魁的工具。
終南老祖聽出了程商的言外之意,茶盞的葉片在水紋中漂浮。
“她現在隻有兩個選擇,要麼是進入夢魘幫他脫困,要麼是拋棄他自行離開。”
他晃了晃茶盞,蕩開了茶葉。
“程小友,你說她會如何選?”
宗門大比從來都不是切磋比試,太天真的人往往會成為他人的墊腳石,亦或是被背叛利用。
白茶接下來要做出的選擇,是決定自己是這墊腳石,還是踩在石上的人。
終南老祖雖問的是程商,視線卻是往萬劍雲宗方向落去。
那眼神輕飄飄的,居高臨下的,似神佛審視,給人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之前時候謝九思隻聽沈天昭提起過,說終南老祖的道和他不同,和這種人溝通不出什麼來,還是直接以暴製暴最省事不過。
當時他不明白沈天昭為何對他這般不待見,如今因著這宗門大比,他才覺察到了。
兩人的道豈止是不同,簡直是大相徑庭。
終南老祖會為了目的不擇手段,放縱君越鳴殺人,以身養劍,可沈天昭不會。
他從不會告訴白茶該如何做,也不會逼迫她做任何事情。
前者講究著物競天擇,弱肉強食,後者則是順其自然,道隨本心。
所以他們兩人才會因為道法不合到大打出手的地步。
“你希望她如何選?”
這一次詢問他的是卓不絕。
老者的語氣平和,沒有壓迫,也沒有質問,風輕雲淡的像是在談論今日的天氣如何。
謝九思眼眸一動,注意到了卓不絕所說的是“希望她如何選”,而不是“覺得她會如何選”。
是在問他的想法。
說實話,在他心裡白茶的安危比那個少年要重上千倍萬倍,對方生死如何他完全不在意。
他自然是希望白茶優先考慮自身。
但是矛盾的是,如果白茶真的拋棄了青雲,他又會覺得不安和惶恐。
謝九思被拋棄在這個世上太久太久了,哪怕之後在莊周夢蝶裡得知了當年的真相,得知了謝沉和衛芳洲是愛著他的,隻是身不由己,難抵天命罷了。
可即使如此,他也很害怕被人拋棄。
儘管他知道現在扔下青雲自己走,對白茶來說是最好的選擇,但是,但是……
“我不知道。”
“我希望她自私一點,但是又害怕她太殺伐果斷……”
青年的臉色有些蒼白,好像那滿天大雪又落了下來,把他再一次帶回了六七百年前那個涅槃重生的雪夜。
而青雲,顯然也夢魘在了天劫之中。
這讓謝九思有一種,自己還在那裡,還沒有從中走出來的窒息中的錯覺。
卓不絕深深看了謝九思一眼。
“可是世上沒有兩全法,想要得到什麼,就必須得舍棄什麼。這才是萬物法則,因果循環。”
而現在,到了白茶取舍的時候了。
是要冒著隨時被人發現的風險進入夢魘把青雲帶出來,還是棄他而去。
——是選擇,也是道。
秘境裡的白茶也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她一邊禦劍一邊拍著少年的臉,“啪啪”的聲響,把少年白淨的臉留下一道道紅痕。
“青雲!你醒醒!醒醒!”
“你彆睡了,你要是再睡下去就真的醒不過來了!不是說好的要突破瓶頸學會展羽嗎,你就是這樣突破的?啊?!”
“不,我,我好困,好冷……”
青雲身子哆嗦著,身上有霜雪窸窸窣窣落了一地。
“是天懲,天在懲罰我。因為我,我是昆侖鳳的旁支,我不該獨活,天,天發現了我,它要帶我走。”
天懲不單單是鳳族的劫數,也是整個靈族,尤其是鳥族的夢魘。
白茶能夠感覺到他很害怕,害怕到無法掙脫,無法清醒。
【老白,我們找個地方把他放下吧。他和謝九思不一樣,他的心智和靈智都太脆弱了,根本沒有自動破夢魘的可能。】
【……你是說,扔下他?】
白傲天沒有否認。
【我們和他隻是口頭承諾,並沒有立誓。加上宗門大比開始之前我們就各自立過生死契,在此方境內,無論你做什麼都不會受到因果懲戒。】
【老白,我知道你是一個重諾守信的人。我就是你,我明白你心中所想。但是這一次可能要失信一回了。】
因為比起承諾,沈天昭的神魂更為重要。
【你不欠他什麼,他也不欠你什麼。】
是啊,她不欠他什麼。
她沒必要為了他冒著被淘汰的風險。
要是她這邊出了岔子,會導致風停雲他們那裡也功虧一簣。
宗門大比有規定,隻有通過七日境的修者才能有承神魂的資格,也就是說如果白茶淘汰了,哪怕最後風停雲他們奪魁了,她也承不了這神魂。
蓬萊說這樣做是為了公平公正,神魂應該給有能力者,而非旁人分羹。
所以所有人都可以淘汰,她不行。
白茶靜默站在原地,周圍的霧色越來越重,旖旎朦朧,似紗幔蒙上她的眉眼。
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少覆上了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