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走出去。
走出第一步就好,這不是什麼難以抉擇的取舍。
一個無關緊要,連朋友都算不上的修者,拋下便拋下。
青雲不是也說了他是為了幫助她奪魁而來,她這樣做也是為了奪魁而已。
對,她沒辦法,也沒有錯。
白茶垂眸看向身子抽搐著,不知是害怕還是冷的少年。
他在夢魘裡哭喊,喊著天懲,喊著爹娘,喊著……
“彆走,彆走,彆丟下我一個人,我,我好怕,阿娘,我好怕……”
“彆怕,隻是夢而已。”
她抬起手將他眼角的濕潤擦拭,然後輕輕拍了拍他的頭。
“醒了就好了。”
感覺到青雲的情緒稍微平複了些,白茶壓低劍麵,找了處水草豐盈的地方把他放置。
這樣應該就沒事了吧。
他醒不了也是好事,他的天賦和法器若是被旁人利用,劍宗這邊可有的苦頭吃了。
【走吧老白,再不走就要迷失在霧裡出不去了。】
白傲天催促著她離開。
白茶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少年的臉在霧靄裡隱約,然後咬牙,禦劍反向而去。
她走了。
真的走了。
浮生寶鏡外的青年喉結一滾,直勾勾注視著那抹明黃色的身影。
雲霧晦暗裡,她是唯一的顏色。
所有人都不意外白茶的選擇,終南老祖不意外,程商不意外,甚至卓不絕也是如此。
人在麵臨選擇時候或許會糾結,會猶豫,可是他們終歸是自私的。
在他們看來白茶這樣才是正確的。
沒有人會傻到為了不相乾的人做出犧牲,這樣才好,隻要她安全就好……
“倒也不是沒有,沈天昭不就是這麼個蠢貨嗎?”
謝九思一愣,抬眸循聲看去。
他剛才……不小心把心裡話說出來了嗎?
程商勾唇笑了,蒼白的麵容因為這點兒笑意有了顏色,但是那眉眼依舊刻薄。
“你該慶幸他的徒弟是個有腦子的,不會為了什麼所謂的道犧牲心愛之人,更白白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他說完這話,將視線移開,嘲諷地看向浮生寶鏡中那個拚命躲開迷霧的少女。
“沒什麼好驚訝的。”
卓不絕壓低聲音對一旁愕然的青年說道。
“我忘了告訴你,程商的天賦是讀心。隻要修為低於他的,他都能窺其心中所想。”
“不過他現在和我一樣都是油儘燈枯之相,修為大不如以前。你隻用神識隔絕意識,他便讀不到你心中所想了。”
謝九思神情一凝,連忙照做。
他應當隻是好奇他會如何想,所以才讀了他的想法,之前應當沒有介入過他的神識。
迷霧濃重,被困在裡麵的人或看到雷雨交加,或大雪紛飛,又或者海浪翻湧。
隻有白茶眼神清明,勘破萬物。
然而她雖沒有被幻境所困,但是她腦子裡卻亂得厲害。
把他放在那兒真的好嗎?
有人發現他捏碎了他玉牌還好,如果是神誌不清的人失手傷了他,甚至殺了他,又或者是有人為了增進修為,剖了他的金丹怎麼辦?
那她就不是拋下他,而是間接殺了他。
不,不要這樣想白茶。
他和你沒什麼關係,入境生死有命,你沒必要因為將他的命數強加自己身上,這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你不是聖人,也不是神佛。
你這樣的人不被天道所容,能從天道中爭一道命數活下來就該知足了。你沒有隻手遮天的神通,你能庇護自己,庇護在意之人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旁人的事你管不了,也不該管。
因果累命,又累人。
你好不容易幸運了一回,沒有他人阻礙,沒有遇上什麼險境,安然無恙地走了出來,這不是好事嗎?為什麼要以身涉險?
一路上白茶都在這樣不斷的說服自己,放下罪惡感,放下良知,告訴自己這是逼不得已,是無可奈何。
可是這並不能讓她好受。
師尊,你能不能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如果是你你會如何選?
沈天昭還在昏睡,他給不了白茶答複。
白茶握住手中的命劍,呼吸越來越急促。
不對,這不對。
因為利弊而舍棄他人是無奈之舉,可如果是傷人性命呢?
他不是窮凶極惡之人,沒有傷害過她,甚至還幫助了她。這樣一個人,就因為這團迷霧,一個夢魘,一個不可靠的夥伴而拋棄殞命。
那她就算得到了這道神魂,她會開心嗎?沈天昭會開心嗎?
“師兄……”
謝九思也曾在那樣無儘的幻象,幾百年未得解脫。
如果那時候她也是因為明哲保身放棄了他,那他呢,是不是也會和青雲一樣永遠沉睡在夢魘之中?
換個人思考之後,一切似乎變清明起來。
謝九思是人,青雲也是人。
拋去個人的情感來看,他們並沒有什麼不同。
人命,天命,蒼生命。
程不語為小愛身死,沈天昭為大愛道隕。
他的道是這萬物蒼生,他是個有大愛的人。是真正足以代天之人。
原來如此……
被這迷霧困住的不隻是幻象,還有人心。
心關即是鬼門關。
這是程商給她布下的陷阱,如果她的選擇和沈天昭背道而馳了,那她就失道了。
那神魂就算給了她,她也再難承。
白茶握劍的手不自覺收緊,眼神也堅定。
【傲天,我們回去。】
因為白傲天和白茶思緒相連,他也知曉了這是程商布的一個讓她失道的局。
【不行,你不能回去。就算回去救了青雲可以避免你失道,可要是你被淘汰了呢,那我們不也真的完了嗎?】
【我回去不是怕自己失道。】
白茶神色冷凝,一字一頓說道。
【當一個人把目的看得比人命更重要的時候,她就不配修道了。】
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
——這是白茶折返的理由。
不為青雲,不為任何人,而為她自己。
“回去,我們回去。”
白茶是在對白傲天說,又像是在告誡自己。
隻差一步,僅一步她就要出了這迷霧了。
在臨近清明之前,少女禦劍一轉,再一次往迷霧深處去。
“她要乾什麼!”
程商瞳孔一縮,被白茶的舉動給驚得站了起來,哪有之前的淡然自若。
“這個蠢貨!和她師尊一樣蠢!竟然冒著被淘汰,甚至殞命的風險去救那個靈獸宗弟子!”
明明白茶淘汰了的話他應該是第一個撫掌大笑的人,然而他沒有。
他的反應竟比萬劍雲宗的人還要激動。
“回來!你他媽給我滾回來!”
青年氣得拍案,險些咳出血來。
卓不絕起初還隻是懷疑,現在可以十成十確定了——
他不想要白茶的命,他隻想要讓她失道。
他心中一直對沈天昭為了蒼生不惜讓程不語身消道隕的事情放不下,有執念。
他把白茶看成了沈天昭。
隻要白茶做出了和沈天昭背道相馳,截然不同的選擇他才會覺得暢快。
可現在,白茶還是回去了。
“你這個蠢貨,既不受天道庇護為何不惜命!咳咳,你,你會後悔的,你會後悔的!”
程商的情緒起伏很大,殷紅的血色在唇角沁出。
他眼神潰散,好似入迷霧迷失的不是白茶他們,而是他一般。
“你會和你那師尊一樣,一去不還……”
浮生寶鏡裡那抹明黃色的身影還在迷霧中飛速掠過,冬日雪夜,白霧縈繞。
有一點螢火,隨即是一輪朝陽。
周遭的氣息逼仄,比之前更濃重,更迅速的從四方鎖定住了她。
雲霧翻湧,陰霾叢生。
霧裡夾雜著霜雪,不遠處又刮著呼嘯冷風。
一處幻境,萬般幻象。
可明明情況這般危機,這般可怖。
和離開時候的思緒混亂不同,白茶此時腳踩著劍風,如淩雲登天,從未有過的暢快。
“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白茶朗聲大笑,張開雙臂,迎風而誦。
是言靈,也是酒入豪腸的劍氣。
“道法自然,萬事隨心——”
“若一去不還,便一去不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