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上去,要助沈天昭誅天,要把這本該屬於萬命蒼生的天光還給他們。
白茶咽下喉間腥甜,迎著灼灼業火逆行而上。
可是她實在太弱小了,和天道比起,她根本不足以登天。
“轟”的一道天雷正中她的身體,她就像是一隻遊魚被卷入巨浪滔天,再難掙紮。
在白茶快要墜下雲天的時候,一隻無形的手將她穩穩給托了起來。
她眼睫一動,是淩霄劍的劍意。
“萬劍雲宗淩霄,願以本命靈劍助其誅天!”
白衣青年於浪濤和業火之中,身上雲紋在劍風烈烈,似真有雲動。
他眉眼堅毅,將畢生劍意渡入白茶體內。
這一刻,白茶一步入了元嬰境。
緊接著又是一道劍意打入了她的神魂。
——是問心劍。
那個在莊周夢蝶之中和她拔劍相向的女子,此刻和淩霄站在了一起。
“昆侖褚明珊,願助沈天昭師徒誅天!”
有兩位正道魁首帶動,其他人也從浩劫慌亂中穩住了心神。
蓬萊主運轉海市蜃樓,九層寶塔。
靈山佛修祭出九龍禪杖,蒼山引劍而出。
就連靈獸宗也引出了萬獸生靈之力。
“蓬萊程雲,願助沈天昭師徒誅天!”
“萬法宗上下,願助沈天昭師徒誅天!”
“蒼山全派,願助沈天昭師徒誅天!”
“……”
“——三千仙門,願傾其所有,助沈天昭師徒誅天!”
原本寸步難移的天路,在眾人源源彙聚的靈力之中變得如履平地。
白茶眼眸一動,金光璀璨。
她感覺身輕如燕,周身靈力磅礴如山似海。
在她臨到神仙境的時候,天將下了飛升劫數。
天道雖是天地共主,卻也遵循法則。
在白茶還沒有到化虛境的時候他落不下劫數,就算落下天雷也傷不到她內裡。
而此時卻不一樣,她步入了此方境,天地劫數,即是她的劫,也是天道誅殺她的手段。
——天誅。
這是白茶第一次麵臨這樣的懲戒,比莊周夢蝶的飛升劫還要可怖。
巨大的威壓好似天地的重量都要落下,她一步臨近天門,便被千萬光劍給驅逐而出。
她的身體被割破汩汩的血水流出,她的內裡也被碾壓撕扯。
這種劫數沈天昭自入化虛境便經曆過無數,白茶雖修為到了這一步,可她的神魂她的神識並不強悍。
稍有不慎身體便會崩潰,神魂消散。
在白茶上天門的瞬間,落在沈天昭身上的壓迫已然褪去。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他可以暢通無阻斬殺天道,因為一旦他往前一步,白茶就會神魂俱滅,再無輪回。
這是天道慣用的伎倆。
五百年前他用程不語,用蒼生威脅他,如今又用白茶的生死,逼他選擇。
意識到這一點的沈天昭非但沒有覺得憤慨,反倒覺得輕鬆了不少。
不為彆的,當天道做出了威脅之舉的時候,這也說明他也被他們逼至絕路。
沈天昭深深看了謝九思一眼,後者的眼裡也有同樣的決絕。
在十方雷霆要砸斷白茶的劍骨的前一秒,沈天昭毫不猶豫地退出了天門。
天道以為他和五百年前一樣做出了妥協,不想青年燃儘神魂,直直撞上了手
中命劍。
白茶瞳孔一縮,看著天斬入了沈天昭的神魂,臉色蒼白得厲害。
“師尊……”
沈天昭抬眸看向慌亂無措的少女。
他抬起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臉,神魂沒有溫度,似一陣風,又似一片雲,輕柔至極。
“就在剛才,我才從天道手中取回了我最後一道神魂,才恢複了所有的記憶。”
他的聲音也和他的動作一樣輕,在金光映照裡他的模樣幾近透明。
“白茶,我之所以選擇在身祭萬物救蒼生之後還要苟延殘喘地活下來,不是因為我要完成代天的遺願……在天道毀掉我的身軀的那一刻,我就,沒有了代天的可能了。”
“卓不絕失憶不是因為金丹破損,是因為在我臨死之前,他逆天算了天機……”
沈天昭的嘴角有血在淌,胸膛的血跡染透了整個白衣。
“彆說了師尊,我不要聽,你這樣像是交代後事一樣,有什麼,嗚嗚有什麼等我們誅天之後再說好嗎?”
白茶胡亂笨拙著為青年擦拭著血跡,眼眶紅得厲害,視野也模糊至極。
“不,你得聽。”
他的手往下,緊緊扣住白茶的手腕握住了劍柄,然後將那劍往胸膛裡麵更入了幾分。
“他算了一卦,他說我沒我想的那樣福薄緣淺,在,在五百年後我會有個徒弟。一個和我一樣不在五行,同病相憐的徒弟。”
“一個可以逆天改命,誅天代之的徒弟。”
沈天昭直勾勾注視著白茶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
“白茶,我不是為自己苟活,是為你。”
“我重聚神魂是為祭劍,祭一把能讓你斬殺天道的命劍。”
“這把靈劍本就是用我的骨血製成,隻差這一道神魂了。”
劍入心脈,心頭血融入天斬。
劍身金紋璀璨,一如青年的神魂無瑕。
他勾了勾唇角,身形慢慢消散融入到了天斬之中。
“現在,這天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白茶哭喊著想要攏住沈天昭消散的神魂,可是他走得太快了,快到她連他的衣角都沒碰觸到分毫。
一雙巨大的羽翼從她身後覆上,謝九思低頭吻掉了她眼角的淚水。
這一次他不再像以前那樣輕柔克製,他伸手抱住少女,力道之大,想要把她嵌入骨血,烙印靈魂。
謝九思低頭埋在她的頸窩,眼睫顫著掃在她的肌膚。
白茶還沒從沈天昭祭劍的打擊中回過神來,又傳來青年喑啞澀然的聲音。
他附在白茶耳畔,像是許下永生的誓言。
“師妹,我會是你登天的路。”
這是誓言,又是詛咒。
白茶隻覺得血液倒流,渾身冰冷,她想要阻止謝九思,可是她動不了。
是手中的劍壓製住了他,準確來說是沈天昭的神魂在阻止她。
有了斬天的劍,便要有登天的路。
謝九思是昆侖鳳,是除了沈天昭之外唯一能送她入天,而不用像五百年前沈天昭那樣以摧毀身軀為代價的人。
他們不隻想要她成功誅天,還要她安然登上天地共主的位置。
他們以身以魂送她登上神壇。
“不要,我不要!”
“如果是要你們死才能誅天,我寧願和你們一起死在天劫!”
什麼蒼生,什麼萬命,她全都不管了!
她並不是什麼心懷大愛之人,她斬天是為自己,
是為了自己在意的人。她想要他們不再受天道脅迫,自由自在地活在當下。
如果他們都不在了,她斬天有什麼意義!
白茶的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她哭著求著,求謝九思住手。見青年不為所動,她甚至威脅道。
“你要是敢死,我就自.戕!我偏不讓你們如願!我和你們一同殉了!”
這話謝九思在帶白茶過來的時候他也這樣對蓬萊主說過,如今這話一五一十的被白茶還給了自己。
謝九思眼眸微動,眼尾染上了一片緋色。
“不是我想死,我也想永遠陪著你。可是師妹……我已經身魂俱毀了。”
他抬起手露出了衣袖之下的手臂。
白茶這才看清楚謝九思身上的傷痕,他的手臂被業火灼燒,他的胸口不知什麼時候被穿過一個血窟窿。
一道道,一片片,千瘡百孔,沒有一處好地兒。
而那些傷是他將沈天昭的,還有白茶入秘境時候所傷的,全然轉移到了這身上。
白茶瞳孔微縮,後知後覺意識到——
從來就沒有什麼可以療愈一切傷口的天賦,隻是謝九思代其承受了而已。
他的時日不多,他想要在最後一刻為她做些什麼。
謝九思一遍遍描摹著白茶的麵容,而後吻住了她的嘴唇。
他撬開了她的唇齒,灼熱的氣息,帶著一片冰涼的濕意。
是破情劫,也是獻祭。
謝九思不顧白茶的掙紮,強勢的將身魂霸道地融入在了白茶周身。
那雙巨大的羽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湮滅,青年的麵容也在慢慢變得模糊不堪。
他追尋著白茶的氣息,想要將她拆吃腹中,融入骨血,可最後不得不戰栗地鬆開。
謝九思紅著眼尾,抵在她額頭囁嚅著嘴唇說道。
“白茶正緣謝九思,願以身祭之。”
“助其代天正道,得償所願。”
銀發如雪,羽翼似遊雲。
白茶隻覺得自己跌入了一片溫柔的羽絨,青年的氣息清冽,緩緩覆上了她的身體。
太虛巔峰境上,是天人境。
她雙目赤紅,引劍上了九霄。
謝九思的死,沈天昭的死,所有人的死就為了這樣一個天道。
白茶咬著牙,任由眼淚不停地掉也不閉眼。
她要看著他搖尾乞憐,看著他惱羞成怒,絕望無措,更要看著他在自己的眼前灰飛煙滅!
“我不僅要誅天代之,更要這世間無天!”
先前還高不可攀,不可企及的天道法相,此時分寸大亂,氣息殘破。
他試圖用渾身解數發動浩劫,以求儘快將天地萬物的力量納為己用,以此抗之。
這一次天劫未至,天門已破,金身坍塌。
天上白玉京隕落人間,那曾讓世人向往的天宮終成虛妄。
諸天氣蕩蕩,吾道日興隆。
從此世間再無天道,人人皆可為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