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個孩子僅靠泉水過活,身體極度虛弱,千梵帶不出人,隻好在西伐軍防火燒村的前一晚闖進了軍隊駐地裡,見到了他們的主帥殷成瀾。
殺伐果斷的少年坐在案台後,目光如炬,冷冷的看著同樣是少年的僧人。
千梵撩袍跪下,請他出兵帶出那些孩子。
殷成瀾說,你如何保證他們沒有感染?我不會拿我十萬大軍的性命犯險。
千梵說,以我佛為約,將孩童帶離大軍十裡之外,由我看護,隻要將軍施舍米糧。
帳中左右副將、校尉、謀士大驚,連說不可,還望將軍三思。
殷成瀾道,你不怕被他們感染?你是何人?
千梵道,不怕,他聲音朗朗,回蕩在營帳中,口出狂言,說道,貧僧將是大荊第一高僧。
殷成瀾看著他,好像看見了自己,他忽然一笑,說,好,但我不能讓我的士兵隨你去,他們可以死在戰場上,決不能死在瘟疫中。
千梵眼裡一暗,殷成瀾站起來,繼續說,不過我可以同你去。
那天夜裡,西伐軍的火把燒成了一條長龍,在無數人的勸阻聲中,殷成瀾蒙上麵罩,帶著十個親衛兵,跟隨千梵踏入了死人村裡,他們背著那些孩子,穿過涓涓留著疫病的護河,走過麵孔模糊的百姓,消失在火光照亮黑夜的子粱村。
從他答應救出那些孩子時,千梵便向他承諾,但有使令,萬死不辭!
杜雲垂頭看著腳尖,臉上浮出苦笑。
千梵站起來,望向帝都城牆所在的方向,說:“昭平十六年臘月……”
殷成瀾收到先皇重病的急詔,帶了幾個隨從侍衛,從南海戰場上歸來,他卻想不到,那一天,他沒見到先皇,而是被困在宮牆之外,隔著大荊青灰巨大的宮牆,望著裡頭綠瓦朱甍的飛簷,收到了來自大皇子的信。
信上,擁護太子的二十五位重臣大將、長青宮太子母妃宮中一百一十七個妃嬪、婢女和文妃娘娘的脖頸上全部被大皇子的人架上了寒光冷刃。
大皇子不敢出宮,他清楚明白離開皇宮,那就是太子的天下。
他隻有這一絲機會,守著這些太子最重視的人,才能讓他寬厚仁慈謀略無雙的十九弟低頭。
賜毒。我高高在上睥睨無雙的十九弟,隻有你死了,你的母妃,你的良師,你的人,才能在我的掌控下苟且偷生。
宮牆外,殷成瀾看著手裡的毒酒,想起出征臨行前他交待大皇兄照顧母妃的話,心墜入了冰窟,他哈哈大笑,高舉毒酒杯,隔著宮牆敬他推心置腹的兄長。
黃泉有路,本宮這就下去 ,在深淵地獄裡,等著皇兄。
殷成瀾毒發,口吐鮮血,而宮牆裡頭,溫潤的大皇子雙目陰鷙,下了命令:彆留活口。
無數人頭落地。
一位老臣悲愴大喊著,頭顱在四濺的血水裡落地,他身旁的兒子抱住父親的頭,說完了最後的話。
……固九死未悔。
其二人便是殷成瀾從南海帶回的貼身侍衛連按歌的父兄。
長青宮的人拚死護住太子母妃,幾經波折,將她送出了皇宮。
她是那場長青宮變唯一活著的人。
連按歌聲嘶力竭,來不及見父兄最後一眼,跟隨其他幾個侍衛將渾身冰冷的太子送到了神醫穀中。
“我收到消息,再見到太子,他躺在床上,氣息奄奄,拚死撐住了最後一口氣。”千梵道:“他見到我,抓住我的手,鮮血從他口中湧出,太子說了一句話。”
千梵輕輕吸了一口氣,看見西方殘陽烈烈如血。
“太子說,一百四十一……”
一百四十一條人命,這是大皇子欠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