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絮聞言,轉筆手頓了頓，水筆軲轆一聲滾落到了桌角，他慢半拍撿回來,問了一句：“有說因為什麼請假嗎？”
文員小妹搖了搖頭：“不清楚。”
江絮沒說話,身形緩緩倒入椅背，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得知顧輕舟今天不來,強打起一股精神也鬆懈了，困意潮水般湧來，乾脆趴在桌子上補覺。
李思傲見他眼下青黑明顯，踢了踢他椅子：“你昨晚上乾什麼去了,又趴這兒睡懶覺,才勤奮幾天？被顧經理捉到可得扣工資啊。”
江絮把臉埋在胳膊裡，看不清神情,聲音悶悶：“他今天又沒來，誰管我睡懶覺。”
李思傲聞言，心想也是，就沒有再管了,隻是道：“今天下班一起吃飯啊，位置我都定好了。”
江絮沒有抬頭,隨口應了一聲。
今天顧輕舟不在公司,但和往常似乎並沒有太大區彆,大家該說說,該笑笑,世界也並不會因為少了誰而失去運轉,心底彆扭大概隻有江絮一個。
那種感覺他形容不出來,有些空蕩蕩……
晚上吃飯時候,李思傲定了一家火鍋店，算上方洽和樊佳佳，原本有四個人在內，但不知道為什麼，樊佳佳臨時沒有來，於是就變成江絮一個人和他們這對新鮮出爐情侶搭夥吃飯。
江絮看了看對麵坐著李思傲和方洽，莫名感覺自己像個大燈泡，意味不明道：“三個人吃火鍋，不覺得有點冷清嗎？”
方洽似乎也看出他有些無語，攤手道：“沒辦法，原本我還約了佳佳，但她不知道出什麼事兒了，情緒好像有點不太對，就沒來。”
李思傲粗枝大葉，就沒那麼多想法，一邊涮肉一邊道：“咱們都這麼熟了，誰不知道誰啊，你還尷尬什麼，難不成還得找個美女過來陪著你。”
江絮把情緒隱藏很好，誰也沒看出他心底不對勁，聞言像往常一樣開玩笑接話茬道：“那感情好啊，有本事你找唄。”
方洽不知想起什麼，夾菜動作有片刻凝滯，她看了眼身旁李思傲，萬般情緒又都化作釋然，淺淺笑了笑，似感慨道：“江絮，我真挺好奇你會喜歡上一個什麼樣人，改天如果有了對象，記得帶過來讓我們見見。”
江絮手邊不知不覺已經空了一瓶酒，他正在開第二杯，聞言捏著瓶子手頓了頓，直接笑得低下了頭去：“我也挺想知道我會喜歡誰，不過我現在連喜歡是什麼感覺都還沒弄明白，還是打光棍吧。”
火鍋店永遠都是熱氣騰騰且喧囂，江絮坐在對麵，背對著大門，身形一瞬間與夜色融和，隻有孤寂無邊無際鋪展開來，與四周熱鬨格格不入。
方洽吃有些撐，懶洋洋靠著李思傲肩膀消食，聞言晃了晃腳尖道：“喜歡很簡單呀，就是……我該怎麼和你說呢，看見她會很開心，看見她和彆人在一起會吃醋，想把所有好東西都給她，想和她過完後半輩子，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江絮聽很認真，聞言靜默片刻，末了抬眼問道：“喜歡就是這種感覺嗎？”
方洽沒想到江絮平常浪蕩不正經，內裡卻還是個愣頭青，女性直覺讓她敏銳捕捉到一些什麼，饒有興趣打量著他：“江絮，你該不會有喜歡女生了吧？”
江絮聞言，還沒來得及回答，李思傲就道：“不能吧，我沒見他跟女生聊過天啊。”
方洽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腳：“你沒見過又不代表不存在，瞎插什麼嘴。”
李思傲撓撓頭，不出聲了。
方洽重新看向江絮，對這件事表現出了莫大興趣：“哎，你是有喜歡女生了嗎？”
江絮不知道該怎麼說，視線無焦距望著一處，指尖有一下沒一下敲擊著杯身，就在方洽以為他會否認時候，卻聽江絮道：“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歡他。”
又或者，這份喜歡是否深到江絮可以為了顧輕舟突破自己性取向，與唯一家人對抗……
方洽不知道此“他”非彼“她”，聞言隻是撇撇嘴，支著下巴道：“最煩你們大男人磨磨蹭蹭，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你猶豫那會子功夫，姑娘都被彆狼叼走了，難道還會跟傻子似站在原地一直等你認清自己心嗎？”
方洽性子直爽，說話也紮人：“你一天認不清自己感情，她可以等一天，你一年認不清，她難道還等一年嗎，機會是要靠自己把握，錯過了誰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再遇見，到時候你反悔想明白了，人家都嫁人生娃了。”
就好比她當初和江絮告白，雖然被拒絕後有失落，但起碼努力過了，雖然遺憾，總比不試強。
江絮聞言低笑出聲：“你還彆不信，他真等了我好幾年……”
顧輕舟是真，等了江絮很久很久。
他仿佛是為了活躍氣氛，仿佛是為了和方洽作對，故意笑上氣不接下氣，然而笑著笑著，不知想起什麼，忽而默不作聲閉上了眼，右手握拳抵住額頭，唇角弧度漸漸淡去，泄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無助來。
方洽見狀沒吭聲，李思傲隻以為江絮喝多了，打趣道：“哥們兒，你這酒量可越來越不行啊。”
江絮喉結動了動：“這酒後勁有點大……”
這頓飯最後也不知道是怎麼結束，等從店裡出來時候，已經有些晚了，李思傲和方洽打算送江絮回去，不過被他婉拒了，隻能各回各家。
因為工作，江絮已經很久沒有沾過酒了，也很久都沒有醉過了，回到家後，一整晚輾轉難眠，腦海中回響全都是方洽今天所說話。
沒有誰會一直等著誰，心冷透了，就再也捂不暖了，很可能當你回頭時候，喜歡姑娘早就跟彆人結婚生子了。
江絮想，顧輕舟應該是不會結婚，但以後也許會找另一個伴侶，然後像以前粘著自己一樣粘著他，和他親吻，或是擁抱，也許還會有更親密無間舉動……
起初隻是一個很模糊念頭而已，但不自覺帶入另一個不知名男人臉，總覺得像是真一樣。
思極此處，江絮忽然控製不住皺了皺眉頭，他不是獨占欲強人，此刻卻莫名有一種自己所有物被彆人侵占感覺，哪怕僅僅隻是一個虛無假設而已。
他從床上起身，拉開窗簾看了眼外間天色，依舊還是黑沉，燈光順著發頂從脊背融融傾瀉下來，雖然是暖調，卻顯得有些孤寂。
江絮覺得，他現在好像有些想念顧輕舟了，儘管那種感覺很細微，卻在這個孤身一人夜晚，像盛夏爬山虎般肆意瘋長，然後逐漸在心間蔓延，將他裹得密不透風。
要不，明天就去見他吧……
江絮轉身照了照鏡子，他定定睨著裡麵人，能清晰看見血絲遍布眼和冒出青色胡茬下巴，然後抬手，拍了拍“鏡中人”頭，發出沉沉悶響，借著淺薄酒意，做著醉鬼才會做事。
江絮抵著冰涼鏡子，閉眼低聲道：“你以前不是作天作地挺能耐麼，天都敢捅個窟窿，現在變得磨磨唧唧，真他媽讓人看不起。”
他說完，靜默一瞬，又自言自語道：“……喜歡就喜歡吧，有什麼不敢承認，這條路雖然很難，但又不代表走不下去。”
江絮說完這句話時，心裡忽然好受了許多，他背靠著床頭櫃，身形緩緩下滑，緩解著漸漸湧上酒意，第一次希望天快點亮起來。
顧輕舟本質上也是個工作狂，除非意外情況，不會耽誤工作，他隻請了一天假，翌日清早就重新回來上班了，純黑西裝筆挺平整，麵色蒼白帶著病容，似乎瘦削了很多，他從眾人眼前匆匆經過，然後進了辦公室，照舊把門關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誰也不明白，隻是一晚上時間而已，怎麼會有這麼翻天覆地變化，連方洽都看出來有些不對勁了：“顧經理怎麼瘦這麼厲害，一天時間沒見而已，不科學啊。”
李思傲聞言，看了眼辦公室緊閉門，又收回視線，不以為意道：“可能生病了看起來有點憔悴，所以顯瘦吧。”
江絮剛才一直注意著顧輕舟，隻是後者並沒有往這邊看，他垂眸沉默片刻，正準備進去，誰知剛起身就被方洽按下了肩膀：“你先等等，我這個單子等他蓋章簽字呢，客戶都著急了，我昨天就預約排名了，彆跟我搶。”
說完抱著文件，踩著高跟鞋風風火火跑了進去。
江絮下意識看向李思傲，後者卻隻是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好男不跟女鬥，女士優先。”
方洽在裡麵待了有十來分鐘才出來，等關上門，才一臉發現大新聞樣子，壓低了聲音道：“哎哎哎，顧經理是不是要調走了？我之前怎麼沒收到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