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章(2 / 2)

景安帝沉臉看著她,目光冷漠,“那日,你去了太後的康寧宮,回去就發了病。”

薑昭能感受到舅舅的怒火,她吸了吸鼻子,接著說下去,“我在外祖母的麵前提到了溫家,她反應很大,我才猜測當年很可能是她動的手。畢竟,畢竟,溫家沒了,溫康太後鬱鬱而終,舅舅就會成為外祖母的養子,彌補她膝下無子的缺陷。”

“我不敢將猜測和舅舅說,我想拖些時間。”說到這裡,薑昭的腦袋幾乎垂到了地上,聲音也越來越小。

景安帝忽然站起身,第一次看向薑昭的目光中帶著審視,“盤奴,你明明知道即便溫家人是為李家所害,朕也不會怪罪到你的頭上,你在害怕什麼?”

他看著自己養大的孩子,眸中壓抑著深深的怒火。

她在害怕什麼……薑昭死死咬著唇,抬起眼皮看向麵前的龍袍,眼中閃著淚光,將一直以來埋在心裡的一個猜測說了出來,“舅舅,盤奴從前,一直都想不通,外祖母是舅舅的養母,母親也和舅舅一起長大,為什麼她們可能會參與到崔氏宮變中推翻舅舅的皇位。可是,當我看到外祖母因為溫家大變的臉色,我想明白了。”

“母親從前對舅舅不好,總是欺負舅舅,外祖母對舅舅的母族趕儘殺絕,甚至可能對舅舅的生母動了手。她們害怕有一天舅舅知道真相,所以在崔家人發現真相找上門威脅後,她們和崔家人合作了。”

“外祖母派人殺了舅舅的母族,十幾年前,母親和父親他們又要和崔家人一起推翻舅舅的皇位。可是因為我,他們逃脫了可能會有的處罰,他們安享榮華富貴。”薑昭一句一句地說著,一顆顆的眼淚吧嗒吧嗒落在地上。

其實,她根本不是救了舅舅的小福星,她中毒是罪有應得,她也是罪魁禍首,本該在宮變那日就死了。

可事實上,她以郡主的尊位活到了現在,她的父母家人安享尊榮,外祖母到死也是按照太後的儀仗下葬。

舅舅一定會恨死自己了吧,他這麼寵愛自己,結果到頭來全是被騙了。薑昭說完這些話伏成一團,心中苦澀,無聲地等待著舅舅的怒火降下來。

景安帝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冰冷又銳利……

乾清宮安靜得嚇人,薑昭遲遲聽不到舅舅說話的聲音,終於小心翼翼地抬起頭,淚眼朦朧地望過去,卻發現皇帝舅舅已經坐回到了椅子上,閉上了眼睛。

“舅舅。”她提著心低聲喚了一句,臉色蒼白。

景安帝聽到了顫顫巍巍喚他的聲音,腦海中很快就浮現出了十幾年前的那一幕。瘦小的女童被人牢牢壓在床上,幾個太醫圍著在她頭上紮針,她疼的落淚卻不敢吭聲,直到看到他的身影才低聲喊了一聲舅舅。那是薑昭自生下來第一次說話,第一次開口先喊的人是他。

自那以後,她每天都在喊他舅舅,從一個可憐兮兮的小嬰兒一直喊到及笄成了大姑娘搬出皇宮。

“盤奴,朕對你很失望。”睜開眼睛,景安帝繃著臉終於對薑昭說了一句話。

刹那間,薑昭臉上僅存的血色也消失不見,積蓄著淚水的眼睛又呆又愣。

“你應該早早地就將一切說給舅舅知道,你不該將那麼多事情藏在自己的心裡甚至到昏迷吐血的地步!你該相信舅舅,舅舅會處理好的。”景安帝疲倦地長歎了一口氣,起身將薑昭從地上扶起來,伸出明黃色的龍袍袖子在她臉上擦了擦,弄去她臉上的淚水。

薑昭眼睛和鼻頭都紅通通的,愣愣地看著舅舅開口喚外麵的宮人進來,癟了癟嘴巴,不小心打了一個哭嗝兒。

“打些水來,服侍郡主洗漱。”景安帝順手收起了簡知鴻的信,冷聲吩咐宮人。

王大伴看到哭的淒慘的小郡主,頓時哎呦一聲,悄悄看了一眼陛下的臉色,又倒了一杯水讓她喝下。

“陛下,老奴去為郡主喚一位太醫過來。”出了什麼事,王大伴不敢過問。

“讓太醫立刻過來。”景安帝心中的怒火剛消散,聽王大伴這樣說,又添了幾分慍怒。

王大伴一口氣不敢喘,趕緊又出了正殿。

手腳麻利的宮人很快為薑昭整理好儀容,退到一旁。

薑昭看了一眼景安帝,識趣地沒有再開口說話,悶悶低著頭。

一刻鐘後,著急忙慌的太醫到了乾清宮,熟練地為小郡主診了脈,略過薑昭潰敗的五臟六腑不敢提,隻說她憂思過度,情緒不可再激動。

“除此之外,郡主的身體如何?”景安帝有些後怕薑昭再次吐血傷元氣,立刻皺眉又問。

“這……還是老樣子。”太醫麵帶難色地垂下了頭,能把中毒的小郡主治到今天,他們也已經儘力了。

其他的,不能強求。

景安帝聞言,揮手讓太醫退下,瞥了一眼乖巧的薑昭,沉默了一會兒,讓宮人將她帶去偏殿休息。

“舅舅,您打算怎麼處置…”怎麼處置她和父親母親他們?薑昭怯怯地沒敢將話說完,話裡帶著濃重的鼻音。

景安帝聞言,走到她麵前,寬大的手掌抬起來放在她的頭上撫了兩下,沉聲道,“盤奴,舅舅不會怪罪你,要怪也怪你心思太重傷了身體。至於其他人,你得給舅舅一些時間,讓舅舅好好想一想。”

薑昭的話裡信息量太大,全都是關係重大的陳年舊事,短時間內他也沒能理出思緒來。

怎麼處理最好,哪怕景安帝是執掌天下萬民的皇帝,也要耐心地好好地想一想。

薑昭看懂了舅舅掩下的複雜情緒,吸了吸鼻子又想哭了,她也不明白為何上天這麼捉弄人,怎麼就會變成了眼下這樣呢?

舅舅的心裡一定比她更不好受,那些人是她的血脈親人,某種程度上,又何嘗不是舅舅的親人呢?

外祖母再如何,舅舅也喚過她母親多年。

“舅舅,你無論做什麼盤奴都會理解。”薑昭甕聲甕氣地回答,並沒有想過讓舅舅放過母親他們。

“今日你留在乾清宮,明日再回公主府。”聞言,景安帝神色微緩,開口吩咐宮人好好服侍郡主休息。

薑昭乖巧地應了聲,跟著宮人出了正殿,回到自己從前住的偏殿去。

偏殿中燃了安神的香,她將宮人打發到外麵服下一顆藥丸,疲倦地連衣服都來不及脫下,倒在床榻上就昏睡過去了。

好在舅舅沒有怪她呀,不然以後對她好的人就隻有陸表兄了,她可能又想要去死了。

睡過去前唯一的意識讓薑昭蜷縮成一團。

過了一會兒,宮人們不放心進來看看,發現郡主已然睡熟,輕手輕腳地為她除了衣服,放下了床幔。

這一覺,薑昭睡的很沉,可能是因為卸去了心中最大的一顆石頭吧,直到了傍晚人也沒有醒來。

宮人們將情況稟報給景安帝,他邁步進來盯著太醫又診治了一番,沒讓人喚醒她。

“預備好膳食,等郡主醒了服侍她用膳進藥。”景安帝在偏殿中走了一圈,仿佛在很多個瞬間又看到小盤奴睜著大眼睛慢吞吞走來走去的樣子。

一晃多年,真相終於到來,他卻沒有報仇的快意與衝動。

“明日一早傳旨下去,將河洛兩縣劃到盤奴的封邑裡去,另命護國寺的僧人和三清觀的道士一同為郡主祈福。”

離開偏殿前,景安帝開口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