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香薇(1 / 2)

永正四年的年尾,也許是預示著即將到來的一年非比尋常,連天公降下的雪花都要比往年大一些,金瓦紅牆的皇城在白雪的掩映下呈現一派妖嬈的風姿。

養心殿外,守門的小太監耷拉著肩膀悄摸地用力搓著雙手,大大的帽簷下鼻尖凍得通紅。遠遠的,看見帶班太監孫有和弓著身子領著一眾宮女從廊下走來,連忙肅容站好。

但大抵是功力不夠,眼尾瞟到隊伍第三個女官時,沒忍住微抬頭細看了看。

這自以為隱晦的動作在人老成精的帶班太監眼裡一覽無餘,孫有和快走了兩步,不動神色地越過小太監,輕輕打起門簾。

等奉茶宮女一走,手中的浮塵便像長了眼睛一般用力往後一杵,疼的小太監呲著牙弓下了腰。

冷不丁挨了這一下,那小太監立時冒了一頭的冷汗,好在嘴巴倒是閉的死緊,沒有露出一絲兒聲響。

這是太監的基本功,害怕他們當值時大驚小怪地擾了貴人。學規矩時,便是被帶教太監擰掉了一塊肉,也能像膠水糊了嘴一般。

這小太監能在養心殿來當值,雖然隻是個打簾子的,身上的本領也實在。可惜心眼子練的不夠,約莫又是誰的乾兒子,走了近道兒。孫有和邊隱晦地瞪了那小太監一眼,邊尋思著稍後就給他挪個窩。

太監不比宮女,宮女都是好人家的女孩,有名有姓,逢年過節還有家人來宮門外問候,到了年紀發還家裡,不能隨意打殺。

太監就不一樣了,皇城邊兒上,除了犯官之後,隻有頂頂苦命的人才會入宮來討這口飯吃,生死榮辱都是彆人一句話。

這幾日前朝後宮都熱鬨,小孩子家定力不夠,不知道這裡頭的凶險,一雙眼睛都快長到主子跟前兒去了。自己給他挪挪窩兒,也算日行一善,不叫他有機會行差踏錯,丟了小命。

孫有和一邊琢磨著把自己乾孫子調上來頂缺,一邊悄沒聲兒地蹭到內閣外間,站穩之後就像入了定,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

養心殿東暖閣,此時全天下最尊貴的一家子都聚在這裡,和外間淩冽的寒意相比,屋內簡直溫暖如春。

宮人們魚貫而入,動作輕巧地將茶碗呈上。屋內一時悄無聲息,隻有上好的銀霜炭發出燃燒的“嗶啵”聲。

這種時候,褚香薇略微放慢的動作就尤其惹眼。周高昱的眼神掃過周香薇袖子上精致的淡紅色如意連枝紋,端起茶杯掩住了略帶嘲諷的嘴角。

康泰帝斜倚著身子閉目養神,隻有手中的串珠撥動的速度昭示他的心緒並不像外表那樣平和,滿屋裡都知道太上皇最近心氣兒正不順著呢!

新帝登基五年,太上皇雖不能臨朝,可實際上並未有一日放鬆對皇權的掌控。不僅拒絕了新皇修建彆宮養靜的提議,甚至還一如既往地居於養心殿正殿之中,肯放權的,隻有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初時有新帝不諳政事的托詞搪塞著,倒還勉強說得過去。這兩年,前朝因還政一事物議沸然。天無二日,國無二君的呼聲越來越大,康泰帝才迫於形勢把玉璽還給了新帝。

玉璽歸還了一個月,太上皇就病了一個月。皇帝孝順,日日來探望,太上皇都讓他以國事為重,並不讓見。

許是皇帝的孝心感動了上蒼,太上皇今日終於好了些,召了皇帝來共敘天倫。此時,這不大的東暖閣彙聚了前朝後宮無數雙眼睛!

先開口的是甄太妃,她嬌笑著用手上的香帕掩了掩唇說:“上皇病了這些日子,皇上日日都來殿外候見,這一片孝心,天地可感。如今,可盼著上皇大好了!”

說罷,覷了一眼康泰帝的神色,見著還好,才緩緩地繼續說:“陛下待上皇至純至孝,豈不知上皇也是一片慈心,生怕皇上被過了病氣,這些時日,愣是忍痛不肯相見,真真一片慈父心腸啊!”

周高昱冷眼看著甄氏唱念做打,眼見著替自己搭好台子了,也順勢立身說道:“父皇患病這些時日,兒臣恨不能以身代之,才能稍儘為人臣、為人子的本分。如今反讓父皇替我擔憂,實在惶恐。隻盼父皇歲歲長安,兒臣便是減壽十年,也甘之如飴!”

這般誇張肉麻的話被周高昱一本正經地說了出來,莫名多了幾分真誠。康泰帝掀了掀眼皮,終於軟下語氣說了一句:“你有心了——”

甄氏眼看著氣氛好了一些,親自上前為康泰帝虛續了一回茶,說:“上皇身體安康是大喜,說來這宮中也好些年不見喜事了。臣妾無福,侍奉上皇多年也未能誕下一兒半女,如今年歲漸長,就倍加羨慕尋常百姓能有兒女繞膝之樂。

如今諸皇子皇女都已年長離宮,臣妾就盼著能多有幾個皇子皇孫,這後宮也能熱鬨不少呢!”

“嗯,皇嗣是大事。皇帝啊,你勤於政事是好事,但也不要忽略了後宮。後宮隻允佑、允仁兩個孩子,終歸單薄了些。”

“是,兒臣明白。”被老爹點名批評自己在後宮不努力,周高昱臉上也沒有任和羞赧的神色。

甄氏見話頭終於引到了這,忙接話到:“說來此事也怪不了皇上,細算了算,從康泰48年至今,後宮竟有五年不進新人了。往年前朝不太平,皇帝不願勞民傷財,倒是明年可以大選一選了吧!”

“明年?”康泰帝意味不明地問了一句。

“明年倒是好時候,隻皇嗣也要等到明年去不成?甄妃姐姐現放著身邊的好人兒不提,怎麼還指到明年去了?”

說話的是康泰帝身邊一個受寵的嬪妃,因為年輕,康泰帝又尤其愛她嬌俏,有意放任之下,膽子比彆人要大些。

便如此時出聲插話,康泰帝就隻笑著握了握她的手,並沒有責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