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3 章 瘴氣是地域歧視(1 / 2)

薛道衡也是極力推薦盧祖尚赴任交州都督的人之一。

他原本很欣賞盧祖尚,對李世民竭力誇讚盧祖尚的品德。之前他誇得有多厲害,現在嘔得就有多厲害。

薛道衡剛大病初愈,又被氣病;氣病之後他越想越氣,又把病給氣沒了。

李靖提心吊膽,生怕薛道衡挺不過去。見薛道衡因生氣而病愈,他感覺自己以前自學的醫學知識都白學了。

無論是李靖還是薛道衡身邊的其他人,都沒讓薛道衡露出笑容。李玄霸一來,薛道衡就開懷大笑。

李靖隱隱有了大逆不道的想法,恐怕這就是薛道衡會為了晉王殿下寫信訓斥皇帝陛下小時候搶晉王殿下食物的理由吧。

啊等等,薛公還真的要寫信啊?!

李靖哭笑不得,越發察覺如今皇帝的與眾不同。

為君者都厭惡自己被臣子當做孩提,哪怕對方確實是自己長輩也一樣。皇帝陛下卻好似樂於在長輩麵前當一個單純的晚輩,被訓斥也樂在其中。

不過薛道衡等人隻在小事上仍舊把陛下當作晚輩和弟子,正事上都對陛下畢恭畢敬,為陛下兢兢業業辦事還不求回報。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君臣師徒的默契吧。李靖在薛道衡這裡學到了很多。

把薛老師逗開心後,李玄霸又把從二哥那裡淘來的好東西搬了出來。

他也尋了些有趣的書籍,還以權謀私讓閻立本畫了許多薛道衡離開後大唐京城發生的一些趣事。

閻立本是他們親戚,他和二哥一些出醜的事不需要避著他。他與二哥被老臣追得掛樹上的畫麵也被閻立本畫了下來。

閻立本當時不在現場,隻是憑借李玄霸在書信中的描述,就把現場畫得活靈活現。

閻立德有些吃味。他覺得自己也能畫,但可能是閻立本比自己年輕,與過分活潑的陛下和兩位親王殿下更合得來,所以這種小畫,陛下和兩位親王總是讓閻立本畫。

不過陛下把與使臣會麵等政治大事的繪畫任務大多交給他,閻立德倒沒有覺得自己在陛下那裡的地位不如閻立本。

閻立本所描繪的原本被太上皇後珍藏,李玄霸帶來的是印刷本。

他不僅把印刷本寄給了其他老師,還準備年節時印做年畫販賣。

百姓不都說陛下和晉王這對雙生子本身就是祥瑞嗎?年畫就貼他們倆,不僅能大賺一筆,還能給二哥留下黑曆史。

年畫這種東西,會一直在民間流傳下去,就像是秦叔寶和尉遲敬德的門神畫像一樣。

哪怕到了新時代,估計也會有他和二哥掛樹上的年畫,把唐太宗奉若神靈的粉絲們看一次難受一次,他想想就開心。

為此,他願意和二哥一起在年畫裡被掛樹上幾千年。

薛道衡聽到李玄霸在李世民書架翻箱倒櫃,差點把王右軍的字搶來時,不僅沒有訓斥李玄霸,還長籲短歎,說李玄霸應該把字藏好,偷偷帶走。雖然他之後肯定會還給陛下

,但可以先借閱一段時間。

至於李玄霸說要和二哥一同在年畫裡掛幾千年,薛道衡終於笑著訓斥了李玄霸,說李玄霸太頑皮。

“把你和陛下畫成幼年時的模樣,不要用這張圖。”薛道衡道,“你和陛下現在的肖像不能隨意販賣。”

李玄霸遺憾道:“那多沒意思。”

薛道衡瞪著李玄霸:“不要亂來。”

李玄霸歎氣:“是,老師。”

早知道就不告訴薛老師,先斬後奏了。

連薛老師這樣的狂士都不接受,估計等他回京的時候,其他老師肯定會在信裡訓斥他。

李靖分外無語。怎麼還不放他離開?

他一邊想要避開,一邊視線又忍不住往畫上瞟。

李玄霸大大方方把畫展現出來,馮盎不想看也隻能看。

這一看,他的視線就移不開了。

“畫中陛下的神態真是栩栩如生。”馮盎看到畫中人,腦海裡不由浮現出陛下拉著晉王在秋闈士子中起舞的模樣。

如果士子知道了這件事,不知道會受到多大鼓舞。

馮盎問道:“聽聞秋闈放榜唱名和鹿鳴宴都是晉王殿下的提議?”

李玄霸點頭:“是啊,嶺南士子是不是很受鼓舞?”

馮盎歎息:“開了秋闈後,下官才知道嶺南道各州居然藏著這麼多士子。”

李玄霸笑道:“畢竟嶺南是曆代官員流放之地。攢了幾百年的官員後裔,能湊得夠秋闈上榜人數很正常。”

馮盎:“……”這是笑話嗎?笑不出來。

李玄霸道:“嶺南的人才已經夠用了,現在是要如何把這些人才用起來。盧祖尚以瘴氣拒絕赴任,我們首先要解決‘瘴氣’之名。”

馮盎疑惑:“瘧疾是絕症,如何解決?”

李玄霸搖頭:“瘧疾是病名,‘瘴氣’是文化概念。我要消滅的是‘瘴氣’之名,讓‘瘴氣’回歸最本質的病名。”

見馮盎仍舊不解,李玄霸從頭講述“瘴氣”的前因後果。

後世人常以為“瘴氣”本身就是一種病,並往水土不服、濕熱過重等方麵想象。

其實古代的“瘴氣”是文化概念,是一種“地域歧視”的符號,並非真正的病,也不是什麼濕熱、腐爛氣息。古人所說的“瘴氣”,就是以瘧疾為主的疾病。

“瘴氣”一詞最先出現在《後漢書·馬援傳》。馬援帶領交州漢軍平定交趾叛亂,軍中突發疫病,死傷過半。那時寫史書的人認為是交趾土地有“瘴氣”,才讓漢軍染病。

後來研究證明,馬援所帶交州漢軍大多是交州本地人,並無水土不服的難處。他就是春季出征,遇上了當地瘧疾大爆發。

唐朝醫書《外台秘要》就記載,“夫瘴與瘧,分作兩名,其實一致”,嶺南叫瘴氣,江北為瘧疾;明朝李時珍認為瘴氣和瘧疾並非完全一樣,瘴氣是包含瘧疾在內的一係列南方疾病。

總的來說,這些疾病多是因蚊蟲引

起,但古人不知道,便以為是空氣有毒。

無獨有偶,西方此時對瘧疾的命名,也是“有毒空氣”的意思。

後世統計過南北瘧疾群體疫情發生的分布圖,南北其實是差不多的。但絕不能說北方也有瘴氣,瘴氣必須是南方蠻夷之地才有的“特產”。

衣冠南渡,北方士人看不起南方士人時,就罵當時已經開發得比較繁榮的江左是瘴氣叢生之地;成都平原自秦朝便是天府之國,在唐朝詩人筆下也是瘴氣遍布;江西在唐朝已經是產糧重地,還是瘴氣叢生。

可見從魏晉起,“瘴氣”已經脫離了實際病症,成了單純的文化歧視概念。

“因衣冠南渡,南朝士人都稱中原正統文化在江南,北魏是雜胡;北魏文人罵江南‘江地多濕蟄,攢育蟲蟻,壃土瘴癘,蛙黽共穴,人鳥同群’,是蠻夷未開化之地。”李玄霸笑道,“被指著鼻子罵的南朝將軍,正是南梁名將陳慶之。”

陳慶之在後世名氣不大,在此時卻是聲名赫赫的名將。

陳慶之護送北魏的北海王元顥北上,一路北伐,將北魏差點打得滅國。雖然因為元顥是扶不起的爛泥,進入洛陽後就整日沉迷酒色,將士百姓離心,最終慘敗,連累陳慶之隻身回到南梁,北伐失敗,但北魏提起陳慶之人人色變。

陳慶之回到南梁後,洛陽城內仍舊流傳著“名師大將莫自牢,千軍萬馬避白袍”的歌謠。

他不僅是名將,也是文化層次較高的儒士。到了北魏,仍舊被罵作是從瘴氣叢生之地來的蠻夷。

“現在大唐已經重新統一天下,江水以南自秦漢時就已經為中原王朝領土。《詩經》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嶺南也是陛下的土地,嶺南百姓也是陛下的臣民。”

“農田少了就開墾,江河泛濫就治理,蚊蟲過多就撲滅,百姓未開化就去教化。有什麼問題就解決什麼問題,怎麼能用‘瘴氣’二字一言以蔽之,稱呼嶺南為蠻夷未開化之地,便撒手不管了?”

“若這樣,成都和江都也不是如今繁華模樣了。”

薛道衡的臉上又浮現笑容。他看向李玄霸又驕傲,又慈祥。

李靖和馮盎見李玄霸突然正經起來,先有點不習慣,逐漸也聽得入了神。

雖是江水以南,現在正值隆冬,以李玄霸的體質仍覺寒涼。

他仍舊披著點綴著白毛領的大氅,隻是沒有套上袖口,讓大氅自然地掛在肩上。

當李玄霸侃侃而談的時候,大氅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仿佛與他的神情一樣雀躍。

“晉朝才第二代皇帝天下就已經混亂,算不得真正的大一統王朝;隋朝隻有短短不到四十年,不過曇花一現。我大唐卻有幾百年國運,是自大漢之後再一個強大的大一統王朝。生在這個時代的士子們,定是有許多機會留下與漢時先賢齊名的賢名。”

“漢時先賢在什麼地方留下美名?不僅是打下更多的疆土,更是將更多的疆土化作中原文化經濟繁盛之地。如空白的紙

張才能作畫,未征服的外夷才能讓武將成為名將,未開化的疆域才能讓文臣們成為擁有教化之功的千古名臣。”

“漢時在邊疆手握軍政大權的稱封疆大吏,是擁有極強能力,且得到皇帝極度信任的臣子才能擔此重任。大唐理應與大漢一樣,而不是與魏晉亂世一樣。”

“陛下派遣賢臣來嶺南是為了讓嶺南也變得如江南一樣繁榮,而不是流放臣子來送死。所以我此番前來,便是把朝中公卿的顧慮打消了。”

“瘴氣究竟是怎麼回事?能不能預防?水土不服如何避免?怎麼讓北方的士子也能安全度過任期?派遣與嶺南較近的江左士子赴任嶺南會不會更合適?”

李玄霸停下腳步,對一直沉默地跟隨著自己的宇文珠作了一揖:“此次來嶺南責任最重的不是我,而是太醫丞宇文珠。朝中與我同年齡的公卿中,恐怕沒有比我身體更弱的人了。如果我能安然無恙,恐怕公卿也不會再懼怕嶺南的瘴氣了。”

宇文珠對李玄霸回了一揖,淺笑道:“下官定竭儘全力,解開瘴氣之謎。”

李靖和馮盎這才注意到晉王妃身穿的居然是太醫署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