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出乎預料但成功 二更半合一,22w營……(1 / 2)

高熲不僅文韜武略, 個人本事極強,還心胸寬闊,熱衷舉薦賢才, 不求回報。他頗具識人之能, 所舉薦的賢才基本都能建功立業,出將入相。

楊素就是由高熲舉薦入朝為官。

若按照東漢和魏晉時門閥政治的“二元君主論”,高熲就是楊素的“恩主”“舉主”。楊素若背叛高熲, 就會被天下人鄙夷。

如三國時的呂布, 正史中他沒有認義父,但他是丁原征辟的屬官, 在任上殺了丁原這個“舉主”,所以被當時人所鄙夷。《三國演義》的作者羅貫中不太懂東漢官場的事, 想不通為何彆人可以隨便找東家, 呂布就被罵, 所以才給呂布增加了一個“義父”。

經過南北朝的亂世,“二元君主論”已經式微,被征辟的官員和“舉主”之間聯係變弱。但就算不看傳統, 高熲對楊素也是有恩情的。

高熲一直不知道是獨孤皇後厭惡他,楊素又上躥下跳地特彆厲害。所以高熲一直以為在隋文帝麵前進獻讒言的是楊素, 所以深深厭惡楊素的為人。

聽到楊素死後,高熲想著自己被隋文帝厭棄的那段時日, 笑得大哭一場。

他本來想親自去拜祭楊素,但高熲的兒子們擔心父親在楊素靈位前笑出來, 好說歹說終於把父親勸住,自己代替高熲去拜祭楊素。

高熲高興還沒幾日,李玄霸一記重拳砸在了他的腦袋上,砸得他眼冒金星。

高熲恍惚了許久, 看向仍舊躬身作揖的李玄霸。

他嘴唇動了動,道:“坐下吧。你身體弱,彆摔著。”

李玄霸心頭湧起一絲愧疚。

老師是個好人。與他無親無故,也對他很好。他現在所做的事,算是對君子“欺之以方”。

但李玄霸心中的愧疚很快抹去,他紅著眼眶道:“是,謝老師。”

高熲替李玄霸倒了一杯溫水:“你不該告訴我你有預言之能。”

李玄霸道:“我曾經猶豫,但我看到高先生和宇文先生明年都會因為妄議朝政被殺。高先生和宇文先生是我授業恩師,我無法無動於衷。”

高熲手一抖,水灑了出來:“啊,宇文老匹夫也要死了?”

李玄霸道:“……”天天聽著高先生和宇文先生互罵,真不知道他們感情究竟是好是壞。

李玄霸道:“還有宋國公賀若弼。”

高熲這次比較淡然:“他啊……他那張嘴,確實招禍。”

李玄霸道:“除了三位公之外,還有其他人。隻是天書隻記載了三人,其他歸於‘等人’中。”

高熲道:“天書?”

李玄霸猶豫了一下,還是“坦白”道:“其實我的預言,不能叫預言。而是我若與一人關係足夠緊密,眼前就會出現讖緯之書的虛影,能閱讀出此人之後的事跡。”

高熲激動道:“難道是洛書重現世間!”

李玄霸就知道高熲不會懷疑。這個時代的人太信讖緯了。

李玄霸搖頭,又猶豫了一下,道:“讖緯之書不叫洛書,叫……”

他停頓了一下,做出緊張的神色,小聲道:“叫《隋書》。”

高熲的激動神色一僵:“什麼?”

李玄霸小聲道:“老師的讖緯之書就是,咳,那個,《隋書·高熲傳》。”

高熲:“……”

李玄霸的眼神十分單純無辜。

高熲默默把桌子擦乾淨,道:“卷幾?列傳幾?”

李玄霸道:“卷四十一,列傳六。”

高熲嘴角扯了扯:“還行,宇文弼那老匹夫呢?”

李玄霸道:“卷五十六,列傳二十一。”

高熲滿意地點了點頭:“他也就隻配這個位置了。”

這下輪到李玄霸無語了。高先生你在這件事上還要爭一爭嗎?這有什麼可爭的,你本來地位就比宇文先生高許多。

高熲又問道:“是誹謗朝政,不是謀反?”

李玄霸道:“不是謀反。”

高熲嘴角又扯了扯:“他若想殺我和宇文弼,哪怕誣告謀反都好啊,唉。”

李玄霸疑惑。怎麼誣告還好了?

高熲見李玄霸的表情,苦笑著搖搖頭:“你不明白。”

李玄霸點頭:“學生不懂。”

高熲教導道:“若誣我和宇文弼謀反,朝堂中有的人可能認為我和宇文弼確實對陛下不滿,有的人認為陛下隻是忌憚與先太子有舊的我。無論哪種想法,這件冤案都隻會局限在我們之間。對朝堂不會有太大影響。但誹謗朝政就不同了。”

李玄霸想了想,道:“陛下用誹謗朝政的罪名誅殺朝中高官,朝臣因言獲罪,以後就沒人敢進言了?”

高熲歎氣:“是。而且陛下的名聲也會折損。朝野上下不在乎陛下排除異己,但陛下堵塞言路,這就讓天下賢人寒心,大隋也就危險了。”

李玄霸不明白高熲現在的悲歎。

楊廣都要殺他了,為何他最掛念的不是自己和家人,而是楊廣的名聲和隋朝的安危。

這就是高尚嗎?

他理智上知道有的人很高尚,在情感上難以明白。

高熲悲歎了一會兒,又問道:“你看到的天書……嗬,隋書中,可有我因何言獲罪?”

李玄霸道:“是累積的。老師阻止陛下征召數萬樂工。”

高熲道:“北周天元帝以好樂而亡,前車之鑒近在眼前。”

李玄霸道:“老師請求暫緩長城、運河、東京修建。”

高熲道:“徭役頻繁,民生凋零,怨聲載道,恐生民亂。”

李玄霸道:“最後一根稻草是陛下過於厚待啟民可汗。”

高熲譏笑道:“啟民可汗雖已經年老,但他帶諸子多次來中原打探消息。他一死,他的兒子正值壯年,熟知中原情況,一定會成為中原大患。”

李玄霸道:“老師抱怨最近朝堂綱紀混亂。”

高熲道:“難道不是嗎?朝中大臣隻知道奉承陛下,誰最會奉承誰就得勢。那楊素就罷了,好歹還有幾分本事。宇文述根本不知兵,卻是陛下最信任的大將。若邊疆戰火重燃,難道讓宇文述那個庸才去領兵?!”

李玄霸垂目道:“老師說得都對。”

高熲閉上眼,哽咽道:“但陛下不聽。”

師生二人相對沉默了許久。

高熲才睜開眼:“你可看到大隋氣運還有多久。”

李玄霸道:“老師真的想知道嗎?”

高熲道:“想。”

李玄霸道:“大隋氣運還有不到二十年。但接下來的事我不能說,因為大隋之後是一個長達三百年的大一統王朝,華夏大地將重回盛世。所以我不能讓老師阻止盛世到來。”

高熲:“……”

高熲爬起來,走到李玄霸身邊,按著李玄霸的肩膀道:“什麼?二十年後盛世就要來了?!”

李玄霸:“……嗯。”

高熲仔細打量李玄霸的神情。

李玄霸毫不畏懼地與高熲直視。

高熲遲疑了一會兒,道:“你看天書,對你身體有何負擔?”

李玄霸道:“孫醫師說,我活不到弱冠。不過現在孫醫師又說我身體好多了。”

他伸出雙手,看了看自己幼小的手掌,平靜道:“或許能活過弱冠,但這一輩子都會這樣病病殃殃的,活過的每一年都是上天的恩賜。”

高熲眼帶心疼道:“你過多預言,一定也會對身體有負擔。”

李玄霸道:“我本來就是隨時可能離開人世,這點負擔倒無所謂。比起天譴,我會讖緯一事暴露後的人禍才最可怕。”

高熲皺眉道:“你既然知曉,就不該告訴我。”

李玄霸認真道:“老師,我這條命如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老師若能得救,我來這一世,也算不白走一趟。可惜我思索許久,也想不到如何救老師,隻能將未來告訴老師,給老師平添許多煩惱,真的很抱歉。”

高熲揉了揉李玄霸的腦袋:“你這怎麼能叫給我平添煩惱?”

他不斷揉著李玄霸的腦袋,把小弟子的腦袋揉得一點一點,眼神十分憐愛。

小孩不會說謊,除非是有人教他說謊。而李玄霸現在的話,是其他人連說謊都不敢編的事。

現在大隋正值盛世,誰能想到,短短二十年,大隋就要崩塌?

但高熲卻相信李玄霸的判斷。

因為他自己就判斷,若當今皇帝再這樣昏庸無道,天下大亂是遲早的。

大漢之後,天下再無一個大一統王朝,就連晉朝,在創建之初就岌岌可危。

之後南北朝亂世,朝代更替之快,高熲一人就已經經曆了北朝東西魏並立、北齊北周並立、隋三代,南朝變換更是頻繁。

所以即使大隋已經再次將天下歸於一統,能維持多長的時間,誰心中都不樂觀。

在這種前提下,大部分勳貴貴族難免隻想討好皇帝,為自家謀奪利益。不會想什麼匡扶社稷,治國安民。

高熲問道:“二十年後,天下真的會迅速歸於一統,然後是三百年盛世?”

李玄霸搖頭:“不是三百年盛世,是近三百年的大一統,準確數字是二百八十多年,但盛世隻有一百三十多年。”

高熲笑道:“一百年盛世啊!這個王朝堪比強漢了!”

李玄霸點頭:“是的。”

高熲道:“我已經老了,如果我活不到那一刻,就在我死前告訴我會創造盛世王朝的人是誰。”

李玄霸使勁點頭:“好。那老師,你想好怎麼度過死劫了嗎?”

高熲笑道:“沒想好。”

李玄霸疑惑:“那老師你為何要笑?”

高熲拍了拍弟子的腦袋:“我聽到二十年後盛世就要來臨,為何不笑?大德,以後可不能再將此事告訴他人。對了,你為何不告訴你父親?”

李玄霸板著臉道:“父親沒有死劫。對大部分人而言,知道未來不是好事,隻是負擔。若不是我實在想不出如何救老師,我也不會告訴老師。”

高熲笑著歎氣:“確實如此。你也不要告訴宇文弼。他太脆弱,又對大隋太忠誠,不適合聽這些。還好你告訴的人是我。”

李玄霸心道,宇文先生也曾在北周為官,能對大隋有多忠誠?

對大隋不是忠臣,卻是為了進諫隋朝皇帝能把生死置之身後的忠良之臣。

高熲長籲短歎了一番,得知自己將死,而且也想不到怎麼逃脫這個死局,卻滿臉笑容。

李玄霸都有點快裝不下去了。這完全出乎他預想。

李玄霸原本想,高熲肯定會慌亂,會質疑,然後自己就能誘導高熲進入自己的節奏,幫自己完成一些布置。

現在高熲雖然被楊廣忌憚,但朝堂地位仍在,在楊廣動手前,高熲能做許多事。

沒想到高先生不僅沒有質疑自己,還滿臉笑容,隻字不提如何避免死劫。這讓李玄霸怎麼接著往下說?

“弟子不會和其他人說了。但老師,你還是快想想辦法吧,這是滅門之禍。”李玄霸裝作急哭的模樣。

高熲笑著用袖子幫李玄霸擦眼淚:“急什麼?這是明年才會發生的事。我已經做過的事不能更改,還未做過的事我也不確定自己會如何做。到時再說吧。不過我倒是能和宇文弼那老匹夫說說,讓他彆私下嘴碎。要小心謹慎啊。”

李玄霸:“……”真是不入套啊。

其實他對高熲說的話半真半假。高熲、宇文弼確實因言獲罪,但最後一根稻草不是進諫,而是進諫多次未果之後聚眾私下抱怨。

大約就是幾個老頭一起喝酒吃肉抱怨幾句,然後被人告發,以誹謗朝政之罪砍了。

這其實比進諫被厭棄而獲罪更炸裂。幾人獲罪,不僅證明楊廣是個聽不得諫言的人,還證明楊廣有私下監控群臣。群臣不僅不敢勸諫,連在家抱怨幾句都可能被殺。

大業朝堂的禍端,從大業三年高熲、宇文弼、賀若弼的誹謗朝堂一案,就已經出現端倪。

那之後,楊廣的耳根就變得很清靜,處事越發肆意妄為。

不過若是沒有了“誹謗朝堂”一案,楊廣處事還是肆意妄為,隻是換了一群人進諫而已。

李玄霸的“劇透”,對未來一點影響都沒有。

高熲已經六十五歲了,不一定能活到唐朝建立,為他二哥所用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