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霸從坐榻上走下來,把楊玄德扶起道:“我本來很生氣,但見你比我還難受,我就不氣了。”
楊玄德苦笑。
他聽了兄長的計劃之後,本來心想何必對一個小小的秀才如此費心。
李玄霸剛才的鎮定自若,和現在未卜先知的模樣,讓他在心裡歎息,兄長的眼光果然是最好的。
“我之後會奉上賠罪禮。”楊玄德道,“我此次單獨來道歉,隻是想讓兩位知曉,楚國公府並無與唐國公府作對的意思。”
他想了想,說得直白了一些:“勳貴對陛下有些不滿,所以推我出來試探。楚國公府式微,我們誰也不敢得罪,唉。”
李世民皺眉:“你不敢得罪他們,難道不怕得罪了我們身後的陛下?”
李玄霸瞥了二哥一眼。二哥現在狐假虎威用得真熟練。
楊玄德繼續苦笑:“我們嫉妒李家二郎三郎得陛下的寵愛,怎麼會得罪陛下?”
他再次作揖:“我十分敬佩李秀才的才情,絕無嘲諷之意,請恕罪。”
李世民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道:“同為勳貴,隻是一點尋常口角,鬨過就罷了,不需要放在心上。二哥,薛兄,你們稍等我一會兒,我送楊兄離開。”
楊玄德想拒絕:“這……”
李玄霸打斷道:“擾了齊王殿下的雅興,我與你一同去找齊王殿下告罪,這對你我都更好。那些推你們出來的勳貴,也是樂於見到我們和好的。”
楊玄德猶豫了一下,想起兄長的叮囑,點頭道:“好。”
李世民滿腹疑惑地目送李玄霸離開。
他看向薛收:“薛兄,你能猜到阿玄心裡在想什麼?為何突然對楊積善如此客氣?”
薛收按壓著太陽穴:“你是李三的兄長,你都猜不到,我怎麼猜得到?我隻知道好像很麻煩。唉,我有些後悔摻和進來了。”
李世民笑道:“晚了。對了,你出身關中河東薛氏,可認識京兆杜氏的杜如晦?”
薛收道:“不認識。”
李世民道:“不認識,但可以現在認識。我在京城中有兩位年過弱冠、不到而立的好友,一名杜如晦,字克明,一名房喬,字玄齡,都是大才。我想薛兄若結識,肯定會引為知己。”
李世民簡短介紹了一下杜如晦和房喬的情況。
出身京兆杜氏的杜如晦沒能引起薛收的興趣,薛收對隻是出身二流士族的房喬興趣很大。
薛收道:“房玄齡是房伯父之子?我應該去認識!”
李世民好奇:“薛兄認識玄齡的父親?”
薛收解釋道:“房伯父是我父親好友,隻是我自幼過繼,不常侍奉在父親膝下,所以沒能與房伯父結識。不過父親常在書信中提起房伯父,讓我學習房伯父的清正剛直。”
李世民合掌笑道:“房伯父和薛伯父是好友,薛兄和玄齡也合該是好友!現在房玄齡和杜克明都無事身上都無差事
薛收笑道:“你做東,我一定來。”
李世民突然興起給薛收介紹自己的朋友後,又歎氣道:“不知道阿玄想單獨和楊積善說什麼。”
薛收安撫道:“等李三回來,他肯定會告訴你,不用擔心。”
李世民打起精神:“當然!唉,阿玄提前和我說一聲啊,真讓人操心。”
薛收見李世民抱怨弟弟的模樣,想起了自家關係親密的堂兄弟,不由失笑。
竹林中,楊玄德和李玄霸走了幾步,李玄霸停住了腳步。
楊玄德轉身道:“李秀才是有什麼單獨的話要和我說嗎?”
李玄霸四處張望了一番。
楊玄德道:“我讓人纏住齊王,這裡很僻靜,沒有其他人。你們選的地方真是好。”
李玄霸笑道:“過獎。”
楊玄德好奇地打量這位聲名在外的李秀才,猜不出李玄霸會對他說什麼。
李玄霸壓低聲音道:“當年楚國公被迫病逝,儘人皆知。”
楊玄德心頭一梗,眉頭緊皺。
李玄霸道:“同為國公之後,恕我提醒一句,老楚國公用自己的命換得後人的安全,楊兄不要辜負老楚國公的心意。”
楊玄德的雙眼如鷹般銳利,和剛才判若兩人:“你在威脅我?!”
李玄霸搖頭:“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而已。”
楊玄德愣住。
李玄霸歎氣:“身為國公子弟,我有如此才華,以蔭庇入仕光明正大,我為何要選擇一條坎坷的路?楊兄,我們都一樣啊。”
李玄霸拱手:“眾勳貴嘲笑我唐國公府諂媚陛下,但我父親繼承國公府的時候比我如今還年幼,唐國公府比楚國公府早式微幾十年。”
楊玄德抿了一下嘴,麵無表情道:“也是。”
李玄霸放下手;“走吧,去找齊王殿下告罪。”
楊玄德和李玄霸又走了幾步,這次是楊玄德停了下來。
楊玄德道:“你們唐國公府是堅定不移地選擇陛下這一邊了?”
李玄霸譏笑道:“這話說的,陛下能給我們榮華富貴,其他人能給我們什麼?我唐國公府式微的時候,是先帝一直護著唐國公府。那些勳貴,可是趁著我們唐國公府式微時一直撕咬我們的肉啊。楊兄,楊公當年沒有做過落井下石的事,我才在這裡提醒你。”
楊玄德沒有再說話。兩人離開了竹林,去找齊王楊暕告罪,然後在眾賓客遺憾的眼神中當眾和好。
楊玄德留在了宴會最熱鬨的地方與人交杯換盞,李玄霸拒絕了楊暕的邀請,回竹林尋二哥和薛收。
他回竹林的路上,感到了藏在竹林中的人已經離去。
李玄霸緊繃的精神這才鬆懈下來,感到了一陣疲憊。
與羸弱的身體相比,他的精神力很強。這精神力除了能讓他更容易集中注意力,以及在心聲中給二哥刷屏之外,對周圍環境的感知也很敏銳。
若是他將精神力集中,就能隱約感到方圓十米內的生命氣息。
對普通動物爬蟲,他的感知不是特彆敏銳,但人類的存在感實在是太高了,高到他甚至能簡單察覺對方泄露出來的情緒。
僅憑史書上的隻言片語,李玄霸是不可能看透一個人的內心的。這敏銳的直覺,才是他敢去討好楊廣這個陰晴不定的暴君的底氣。
楊玄德出現的時候,竹林裡就多了一道陌生的氣息。那陌生的氣息很近,自己沒有看到任何人影。
氣息雖然陌生,但給李玄霸的感覺卻似曾相識。他很快就猜出,這應該是監視楊玄德的眼線。
至於這眼線是楊暕派來的,還是楊廣派來的,都無所謂,最後信息都會彙聚到楊廣那裡。
楊玄德道歉時將身段放得十分低,還說之後會上門送賠罪的禮物。李玄霸意識到,楊玄德不僅是不想得罪唐國公府,可能還想用這前後反差,用他們楚國公府的窘境來博得自己的同情。
或許楚國公府想結交自己?
這可是大危機啊。
“阿玄,你回來了?你和他說了什麼?”李世民略帶焦急地問道,“他沒欺負你吧?”
“沒有。”李玄霸道,“我隻是提醒他要謹言慎行。楚國公府和唐國公府都是陛下的臣子,須以陛下為重。”
李玄霸:【X的!眼線又出現了!】
李世民聽弟弟在心裡爆粗口,眼睛眨了眨,打了個哈欠:“阿玄,這裡沒什麼好玩的,我們先和表兄說提前離開吧。哼,我還是生氣!我不想待在這裡了!薛兄,要不要一起走!”
李玄霸道:“我們二人與齊王殿下關係親密,可以提前離場,彆拉著薛兄一起。”
薛收道:“你們先離開吧,我再去喝一會兒。李二,說好的給我介紹房玄齡,彆忘記了。”
李世民道:“還有杜克明。我不會忘記。走吧阿玄,我們和表兄告彆。哼,那個楊積善……楊玄德真討厭!”
李世民牽起弟弟的手,他的手心全是汗。
李玄霸:【放輕鬆。】
李世民握緊了一下弟弟的手,對李玄霸眨了眨眼睛,露出輕鬆的微笑。
兩人向楊暕告彆,李世民還湊到楊暕耳邊說了幾句楊玄德的壞話,讓楊暕幫他多灌楊玄德幾杯後,才與李玄霸離開。
馬車上,李世民把手心的汗在衣擺上擦了擦,然後使勁揉臉:“隻是一個宴會而已!至於嗎!”
李玄霸:【至於。皇帝擔心楚國公會謀反,而他們在五年後真的會謀反。離他們遠一點。】
李世民猛地轉頭,然後捂著脖子哀嚎:“脖子、脖子……啊,疼疼疼,閃到筋了!”
李玄霸:“……撲哧。”
李世民哀嚎:“混蛋阿玄,你嚇唬我,還嘲笑我?!我不要你這個弟弟了!”
李玄霸捂嘴偷笑:“我沒有。我嘴都沒動,什麼都沒說。”
李世民捂著脖子,哀怨地看著使壞的弟弟。
剛弟弟在心裡說謀反的事,難道不是說漏嘴,而是故意嚇唬他?
天啦,自己怎麼會有這樣的弟弟!
李世民的直覺也很敏銳。他敏銳地預感,隨著自己年歲增長,心理承受能力增強,弟弟嚇唬自己的時候會越來越多。
不要啊!我不想聽!
李世民提前開始痛苦。
李玄霸繼續偷笑。今日的惶恐不安和憋屈鬱悶,在聽到二哥的哀嚎聲後消散了。
身為太宗黑,看太宗樂子果然才是最好的解壓方式。
兄弟二人在馬車上一路歡聲笑語(李世民:我沒有!)的時候,消息傳遞到了楊廣耳中。
他冷哼一聲,嗤笑道:“李三郎果然精明……精明些好啊。希望楊玄感也能精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