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1 / 2)

香奩琳琅 尤四姐 8645 字 2個月前

李度四平八穩在圈椅裡坐了下來,即便兒子取得了今天的成就,似乎也不能令他感到滿意。

朝下瞥了一眼,那小子在堂上站著,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於是清了清嗓子道:“官家厚愛,進封你這樣的人當上郡王,你食君之祿,就應當愈發儘心為官家辦差。”

也許這是每一位父親立身大局的教誨,但話從李度口中說出來,便顯得有些滑稽。

李宣凜抬了抬眼,“我這樣的人?父親眼中,我是什麼樣的人?”

李度今日來,並不想同他起爭執,老子與兒子談話,老子擺擺譜是常事,但眼前這當兒子的顯然不服管,於是老子的火氣頓時就竄上來了。

“你是什麼樣的人,還要我細數你的不周?回到上京後,你在爹娘跟前服侍過幾回?起先是不見蹤影,後來索性連家都不回,在外麵置辦起府邸來。我記得我曾說過,隻許你成親之後開府,你將我的話放在心上了嗎?罷,你置辦府邸這事且不怪你,但這府邸建成這麼久,你就不曾想過回稟尊長一聲,請爹娘走動走動,或是乾脆接到府中奉養?”

當然關於這點錯漏,都是唐大娘子在他耳邊念叨了很久的,連晚上說夢話都能倒背如流。先前自己遭罪,今日總算撂在了二郎臉上,自己在夫人麵前算是交差了。拿餘光掃一眼坐在一旁的唐大娘子,果然見她臉上露出讚許之色,他就知道自己說對了。

李宣凜呢,對這樣的指責毫無觸動,他也從來沒想過要當什麼孝子賢孫,麵對父親的指責,淡淡道:“我職上很忙,父親剛才還叮囑我要儘心為官家辦差,家國不能兩全時,就請父親擔待吧。至於新府建成,沒有請尊長過來走動奉養,洪橋子大街的老宅是祖輩傳下來的,我不能硬逼父親離開故居,讓父親為難。若是父親覺得老宅年久老舊,我出一筆錢修繕修繕就是了,畢竟父親在裡麵住了幾十年,內城喧鬨,怕父親不習慣。”

李度被他回得啞口無言,自己雖有大家長的覺悟,但口才不怎麼好,惱恨良久才道:“來不來是我的事,請不請就是你作為兒子的孝心了。你如今加官進爵,怕是愈發不將父母尊長放在眼裡了,若是你大哥還在,絕不會是這個模樣,我真是前世做了善事,養大你這麼個兒子。”

這話已經說出繭子來了,當初沒去陝州前,父親三番五次大罵,十分以生養了他為恥。他打下邶國受封國公後,本以為能令父親改觀,但發現照樣沒用,從那時起,他就不在乎父親的想法了。

輕舒一口氣,他在下首的圈椅裡坐了下來,“父親總是後悔自己生養了我,可大哥要是還活著,我看未必有我這樣的成就。我如今是郡王了,一品的爵位,父親知道嗎?郡王之上是國王,國王之上是官家,難道父親以為大哥能爬上那兩個位置?”說著嗤地一笑,“我看父親平時膽小得很,沒想到還有如此野心,連殺頭都不怕。”

他一通歪曲,把李度都說愣了,一時麵紅耳赤,氣得簡直要厥過去。

姚氏看看家主,心下有些怕,遲遲對兒子道:“二郎,彆胡說,氣著你父親了。”

唐大娘子這時開了口,“你升了郡王,我們闔家都高興,都覺得你給家裡長了臉,但你不能因自己爬得高,就打算壓製你父親一頭。再怎麼說你都是他生的,家裡可不是官場,開國子也不興管郡王叫爹,二郎,你說是麼?”

李宣凜擺了擺手,不耐煩道:“大娘子不必同我說這個,我是個糙人,不懂咬文嚼字那一套,隻知道兒子是一品,老子是五品,這五品的爵位還是因兒子得來的,老子不說高看兒子一眼,也不能一來就指著兒子的鼻子罵。”說著涎臉朝上首的人笑了笑,“父親總要成全兒子的體麵,是不是?”

李度再次噎住了,仔細想想,竟覺得有幾分道理。

可是邊上的唐大娘子沒那麼好說話,她也不和他扯什麼老子兒子,轉頭四下打量了一眼,“我覺得這個園子不錯,比老宅好多了,住在內城樣樣方便,二郎,你快安排院子,我們這兩日就搬過來吧。”

這種類似的伎倆,李宣凜早在易家老太太身上見識過了,也不曾應她的話,隨手端起建盞抿了口茶湯。

唐大娘子“咦”了聲,“我的話,你聽見了麼?”

姚氏在圈椅裡不安地挪動了下身子,“大娘子,咱們在洪橋子大街住得好好的,做什麼要搬到這裡來?”

唐大娘子哼笑了聲,“養兒防老,我和他父親如今都上了年紀,兒子既有大出息,合該父母跟著受用受用才對。”說著調轉視線一乜姚氏,“你自是不怕的,親生的兒子,還擔心他不孝敬你嗎,這府邸來來回回跑了不知多少回,門檻都快被你踏平了。哪像我們,正頭的爹娘,到今日才知道大門朝哪裡開,可著全上京問,也沒有比咱們更窩囊的父母了。”

姚氏一聽,囁嚅起來:“這園子的大門不是一直開著麼,大娘子要是喜歡,跟著一塊兒把門檻踏平,二郎也不會要你賠的……”

大娘子見她要胡攪蠻纏,立時狠狠瞪了她一眼,今日帶她一塊兒來,可不是讓她來拆台的。複笑吟吟又望向李宣凜,“二郎,你給句準話。”

李宣凜很直白,“我習慣了一個人住,家裡人口多了不方便,大娘子還是繼續在老宅住著吧。”

此話一出,李度大怒,“你這不孝不悌的東西,眼裡還有誰!”

李宣凜卻不動聲色,垂眼閒適地轉動了下手上的虎骨扳指,淡聲道:“當初父親將我綁在祠堂,活生生抽斷了一根馬鞭,那時就沒想過父慈子孝嗎?實話同父親說了吧,我從來就沒想得到父親的認可,因為父親隻在乎大哥,死了的永遠比活著的好。我憑著自己的本事,一路從隨從官做到郡王,從來不曾依靠父親,所以父親對我滿意還是不滿意,我半分都不在乎。這園子,買下是為日後娶親用的,單看我與父親相處,就知道將來住在一起不能和睦,既然如此還是各住各的,免得麻煩。”說罷微頓了下,又調轉視線瞥了瞥唐大娘子,“我不是大娘子所生,大娘子也不曾對我儘過撫養教導的心,彼此麵子上過得去就行了,也彆來裝什麼嫡母的款兒了。我這人在軍中呆慣了,脾氣很不好,軍務已經來不及處置,沒有興致玩什麼勾心鬥角。兩下裡客氣,逢年過節我自會儘心周到,若是要鬨,父親就算上書朝廷彈劾我不孝,我也不怕,了不得罰上一年俸祿,父親往後在官場上就不好立足了,孰輕孰重,父親還是細想想吧。”

李度聽他說罷,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顫著手指指向他,“你竟還打算給你父親小鞋穿不成!”

唐大娘子瞠大的眼睛,霍地站起了身,“二郎,你可是瘋了,這樣對你父親說話?”

姚氏自然要維護兒子,又不敢直剌剌和唐大娘子叫板,便嘟囔道:“我就說,老宅子住得好好的,做什麼非擠到一處來……”

結果招來唐大娘子悍然的一喝:“你不鹽不醬的,嘴裡在嘀咕什麼!”

姚氏頓時嚇得一激靈,這回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她率先抽出帕子捂住了鼻子,嚎啕大哭起來。

“哎喲,這是擠兌得人沒法活了!大娘子,這些年我敬你是主母,處處忍讓著你,連那時候郎主鞭打二郎,我都沒吱一聲,我心裡疼得流血,這誰知道!大郎的死,你不能怨在我們二郎身上,八竿子打不著的,你遷怒得未免太過了些。可我們母子寄人籬下,隻好咬牙硬扛著,誰讓我是個上不得台麵的妾,二郎是妾養的。”她說著,轉而撲向李度,直哭了個梨花帶雨模樣,“郎主……郎主你睜眼看看,我知道你其實是心疼二郎的,大郎沒了,二郎是你唯一的血脈,天底下哪有不愛惜兒子的爹。如今你們父子弄得水火不容,究竟是為了什麼,郎主難道就不曾想過嗎!”

唐大娘子見她這樣,氣不打一處來,“果真是個妾室作派,你這麼黏黏膩膩,到底是在惡心誰?”

姚氏並不搭理她,一心隻管糾纏李度,哭道:“郎主納我做妾,當初也曾相看過人,是瞧準了才接進門的,如何我生的兒子這樣不得郎主喜歡?郎主,你那時說過的,說隻有在我房裡,自己才像個家主的模樣,郎主忘了?如今二郎出息了,他是我們倆的兒子,咱們是一家子,郎主做什麼要受彆人的調唆,弄得親者痛仇者快。郎主啊郎主,你可醒醒神吧!”一麵說,一麵矯揉造作地把李度狠狠揉搓了一通。

李度是個軟耳朵,誰來和他糾纏,他就倒向哪一邊。姚氏因是讀書人家出身,以前從來沒有在他麵前失過態,平時連小小的撒嬌都不曾有過,更彆提如今又哭又鬨了。他被她磋磨得沒了主張,仔細想想,自己確實薄待了二郎,且自己和唐氏生的兒子沒養住,如今就剩二郎一根獨苗,這獨苗是從姚氏肚子裡爬出來的,唐氏眼中釘肉中刺一樣挑撥他們父子之間的情義,其實沒盼著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