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 冰壺玉衡(八)(2 / 2)

張道堂糊裡糊塗走到榻前,心下先是一驚:少將軍怎麼瘦成這副模樣?

很快,那股驚慢慢沉底,變成難言的沉重之意:醫者望聞問切,看他的麵容,就知道他身心早就糟蹋壞了。

當下沒有多言,伸手把脈。

片刻後:“這……公子昏迷是因為哀極攻心,身子雖可慢慢調理,隻是這心病難醫,恐怕很難養好。”

薑眠問:“是他不注意保養傷了根本,還是所需藥材不好尋找?”

“不是這樣。”

張道堂看她一眼,又看看薑重山,猶豫再三:“是……是因為,他死誌堅定太久,早已成了執念。”

“這話聽起來大約很矛盾——是死這個字,一直支撐他活著。這麼長時間,他隻盼一死。眼下……看見你們都好好的,他那口氣鬆了,就支撐不住了。”

薑重山道:“先救人吧,能救到什麼程度就救到什麼程度。”

“是。”

張道堂為宴雲箋施針,薑重山含著百雜心事退出來,先去看了蕭

玉漓。

出門本還尋思著去哪裡找她,沒想到走出十幾步,便看見了人。薑重山腳步微頓,複又快速向蕭玉漓走去。

“你怎麼站在這兒?”

他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手這樣涼,也沒有穿件厚實些的衣衫。”

蕭玉漓讓他握著:“沒事,我一向身體康健,你又不是不知道。前些年在北境吹的風還少嗎?從來也沒有個頭疼腦熱的。”

薑重山靜了靜:“是我對不住你。一直以來都苦了你。”

“咱們之間若說這些話,實在是見外。”

薑重山微微抿唇,手上用了些力氣,緊緊握著蕭玉漓的手。夫妻數十載,他們之間所有的情深意重與分彆思念,儘數托付給這樣的力道裡。

停了一停,薑重山低聲:

“你這段日子過的好嗎?鳳撥雲有沒有為難你?”

蕭玉漓搖頭:“她自然沒有為難我。”

“你剛直,她也是個千人千麵的難纏性子。你們碰在一處,叫我擔心許久。”

“你倒變細膩了。”蕭玉漓笑了下,“鳳撥雲是個極聰明的人,知道做什麼才對自己最有利。羞辱與照顧相較之下,沒必要為了一時之快,而換來你的怨懟,為自己樹敵。”

“你瞧她如何?”

“金鱗豈是池中物,隻是原來不曾想到她的心如此之高,倒是小瞧了。”

薑重山牽起妻子的手,慢慢向前走:“京城風雲巨變,她這位新帝前路再無阻礙,我這心中卻總覺得不踏實。”

月色靜清,他們二人扣起的手浮著暖意。

蕭玉漓道:“你不必擔心,鳳撥雲這個人,若是想殺誰,絕不會等。她在宮中沒有要了你們的命,便不會再為難。”

薑重山嗯一聲:“她對我從沒什麼好臉色,一直都是副恨之入骨的模樣,所以我摸不準她的脾性。不過你識人清楚,既然你這樣講,就沒什麼不放心的。”

頓了頓,他另提道:“方才裡邊的動靜,你應當聽見了,可有什麼想法?”

“阿眠都與我說了,你應當也知道了吧,”蕭玉漓停下來,“宴雲箋之所以如此喪心病狂,是因為愛恨顛之毒——說句實話,若是曾經的我,管他什麼毒,先衝進去把他抽成爛泥再說。”

薑重山淺淺笑了一下:“那現在呢?”

“事發那一段時間,我百般痛恨,恨不能化作厲鬼生撕了他,但得知他中毒之後,又覺茫然。”蕭玉漓歎氣,“現在也不知該如何麵對他。他虧欠了咱們,可那毒終究是歹人所下,若沒有如此深的感情,也不至於此。”

她搖搖頭:“到底是咱們家養了五年的孩子。”

薑重山沉默。

不是外人。不是故人之子。是口口聲聲說和阿崢阿眠沒有什麼不同的、視為親生兒子一樣的孩子。

這個孩子,並沒有背叛自己。

支撐著那強烈恨意的立場頹然傾塌,翻湧的怒變作茫然。薑重山道:“過去的大半年,我無

時不刻不想將他挫骨揚灰,到眼下這一刻,卻下不去這個手。”

“下不去,就不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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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玉漓看他一眼,道:“如果殺一個人不是大仇得報的痛快,那麼染上這條人命並不值當。我也不知該如何待他才合適,但不殺就不殺,你下不去手,我也淡了此心。由他去吧。”

“重山,咱們彆理會這些了。手頭的事理一理,我們一家動身去北境,再不理這些凡俗庸擾罷了。”

薑重山應過一聲:“你想好要走?”

“這不是你我一直盼望的麼。”

薑重山微笑,豔陽洲,兜兜轉轉這樣一大圈曆經多少苦難,若能回歸如此結局,這一路顛沛總算也有終點。

“就是阿崢……”

“他怎麼了?”

“我瞧他也許未必願意跟我們走。”

蕭玉漓擰眉半晌:“阿崢這孩子,從小就心高氣傲,不肯落後人半分。從前趙時瓚在位忌憚薑家功高震主,他便不懂激流勇退之重要。如今鳳撥雲成新帝,隻憑此前種種,更不會重用他。”

她搖搖頭:“阿崢沒路可走的,再盼一展宏圖抱負,也實在是空談。”

薑重山緊一緊她的手:“我會再與他談的。他到底年輕,家裡遭逢巨變,他心裡受了不少折磨。一時半會兒還放不下。咱們給他時間,儘可能顧著他心緒一些。”

……

薑眠從裡間出來的時候,薑重山已讓蕭玉漓先回去歇息了。

他一個人站在月下,滿身落寞。

薑眠走上前:“爹爹。”

薑重山回身,不覺含笑。

“這大半年您一定很辛苦吧……自從家裡出事,我便再沒有機會跟您說上一句話。否則,將這些緣由早早告知您,也讓您心中鬆快一些。”

薑重山明白她指的是什麼:“阿眠,你不要這樣想,隻有看著你好好活著,爹爹心中才算真正鬆懈下來。”

“他怎麼樣了?”

薑眠說:“張道堂會儘力的。”

薑重山點點頭。

“爹爹,您還是很恨他嗎?”

“爹爹也不知道,”薑重山想了很久,這麼長時間以來,強烈的恨意已經沁染骨血,陡然拔除不是件容易的事,“恨已經成了一種習慣,於情感上很難即刻更改。於理智上,我更恨那下毒之人。此賊不除,何以為父。”

薑眠攀住薑重山手臂:“爹爹,我們一起抓他。”

她目光堅定雪亮:“娘親的師弟月照君,還有一個彆名叫做古今曉。他武功卓絕,極擅長奇門八卦,更知道全部關於宴雲箋中愛恨顛之事。我落魄之時,為他所救,但他並不是靠著娘親的情分,而是奉了他主子的命令。隻不過,他聽命於誰,我卻沒有探知出來。”

薑重山目光漸深:“竟是他……是他動手下毒?”

這真可謂是一筆爛賬。

若說宴雲箋對他們家下毒手,可他是因為中了劇毒。究其溯源,那毒竟是與自己夫人的師弟有關。兜兜轉轉,竟不知要怨誰了。

“爹爹,我並未確定是不是他親自動的手。不是他,就是他的主子,此事絕密,不會有第三個人選。”薑眠想了想,“我更傾向於是他的主子,他那個人,真正性子極其剛愎自用,若是親自動手,必定會漏口風。”

薑重山雙目漆黑,袖中的手漸漸握緊,低聲道:“在鳳撥雲那兒的時候,你可與你娘親提過?”

“娘親視他如親弟弟,況且當時並無自由,就算知道也隻會難過,做不了什麼。我沒忍心提。”

薑重山點頭:“若他救了你,後麵你又怎會到鳳撥雲那裡?”

薑眠說:“我……偷襲了他,他一怒之下,就把我丟下不管了。爹爹,這也不是最重要的了,眼下隻要抓到古今曉,我們必定能揪出真正毒害我們全家至此的那個歹人。”

正說著話,忽然後邊房門倏地打開,張道堂聲音含喜:“將軍,姑娘,公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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